小興安嶺。
經過一路的翻山越嶺,薛猴子終於找到了那個村子,俯視着這巴掌大的地兒,像是這裡根本不知道什麼是事態炎涼一般,但人心同樣撥測。
薛猴子掏出那個被他打開了無數遍的紙條,上面寥寥幾字沒有提及這個存在,只說着有一座帶着光禿禿石壁的大山,順着上山路走到盡頭,就能見到他來見的人。
一路上薛猴子對此格外的深信不疑,畢竟這是很沒有依據的事,但儘管如此,他這個小卒子可沒有質疑主人的權利,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趙百川只要是指着讓他跳,薛猴子也只有閉上眼睛往前衝的份。
當一個小人物接觸大人物的時候,何嘗不像是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勝了說不定會給自己帶來一輩子的利益,但如果輸了,就可以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所以薛猴子要充分的小心翼翼,就似乎在有鋼絲一般,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的沉重,畢竟這關乎於他的生死。
繞過這個不算讓人反感又讓人喜歡不起來的村子,一頭扎進這座深山之中。
上山路格外的曲折婉轉,而且帶着太多太多的不確定的因素,所以薛猴子每一步都是那麼的草木皆兵,手一直放到腰間,也只能那冷冰冰的東西能夠給薛猴子製造出一絲安全感出來。
薛猴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還沒有走到盡頭,但薛猴子有些懷疑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爲自己走了太久的原因,讓薛猴子懷疑這條路到底不是沒有盡頭,即便是自己走到死,也絕對沒有什麼答案。
正當這個在沙漠之中都不會奢望海市蜃樓的薛猴子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一個小墳包映入眼簾,薛猴子就如同在沙漠之中看到了綠洲一般欣喜若狂,因爲墳包之後,就沒有路了。
但薛猴子沒有見到半個人影,只是覺得這個小墳包有一些的詭異,正好夕陽落下,那一絲殘雲就如同血一般腥紅。
一把冰涼的匕首架在了薛猴子的脖子上,薛猴子的表情瞬間凝固住,那個一直摸在腰間的手都有一絲顫抖,因爲薛猴子都無法確定自己背後的傢伙到底是不是人,因爲薛猴子沒有聽見一絲聲響。
冷汗有一絲辣眼,但薛猴子卻不敢動一下手來擦拭,因爲薛猴子知道如果他要是敢動彈一下,這匕首說不定就敢在他脖子上划過去。
“手,老實一點。”一個有些滄桑又或者磁性的聲音在薛猴子的耳邊響起,薛猴子打了個哆嗦,因爲剛剛他的手的確做了一些小動作。
“大哥,我只是傳話的。”薛猴子很自覺的舉起雙手道。
“這個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男人似乎一點也不吃薛猴子這一套,要是真信了薛猴子這一套同情牌,恐怕被薛猴子玩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趙百川老爺子。”薛猴子聲音顫抖的說着。
“當真?”男人的聲音中似乎少了一絲殺氣。
“當然,否則我怎麼能找到這地兒。”薛猴子像是看到了什麼所謂的希望一般,趕緊說着,就差痛哭流涕了。
終於,那把匕首慢慢從薛猴子的脖子上移開,也讓薛猴子徹底鬆了一口氣,他從未如此絕望過,面對一個他根本不知道多麼強大的對手。
等薛猴子小心翼翼的轉過頭,雖然光線絕對算不上好,但薛猴子也終於能夠看清這個男人的臉面,一個跟薛猴子想象中完全不搭的傢伙,如果說一個印象地地道道的山裡人會是什麼模樣的話,那麼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絕對是最標準的存在,或許找不到更加標準的存在了。
薛猴子有些無語,想不到就是被這麼一個傢伙給嚇破了膽,或許外表與臉面都像極了一個大山中莊戶人的模樣,但這個中年男人的眼神卻能夠讓薛猴子生出來一絲寒意,這種眼神,唯有那種不知道斬了多少人才會露出的神情。
“趙百川叫你來說些什麼。”刀叔盯着薛猴子說着,或許趙匡亂這輩子也想不到刀叔會有這種神情,一種可以讓人足夠畏懼的神情,這個神情,絕對跟青龍村一個落榜的初中生,一個人人口中的慫包搭不邊。
“他要你跟我離開。”薛猴子有點不敢直視刀叔的眼,小聲說着,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身上這數不清的傢伙沒有一點用處,因爲他跟眼前這個男人,有着巨大的落差。
“繼續。”刀叔意識薛猴子繼續說下去。
“關於趙匡亂的計劃,放棄了。”薛猴子說着。
刀叔的身體猛的顫抖了一下,像是瞬間被奪走了什麼一般,但那股空洞的神情也僅僅是停留了幾秒罷了,瞬間變的無比的冷漠,冷漠到極點。
爲了這一場戲,誰何嘗不是付出了一生呢?
或許從刀叔接到了這個任務擔任這個戲子的時候,就把一生搭了進去,都說在這齣戲中趙匡亂失去了一切,而刀叔呢?他何嘗不是失去了一切?他同樣失去了他最愛的人,而且是在他眼前,他眼睜睜的望着,僅此而已。
薛猴子不知道這一句話到底代表着什麼,只是呆呆的看着這個反應有些過度的男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或者該做些什麼是好。
刀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腦中一直在閃過這戲的開始與結束,最後把視線放到了那個墳包上,或許他連守候這個墳包一輩子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切都結束了?”刀叔喃喃着,聲音有些微弱,即便是薛猴子都沒有聽清刀叔他到底在說着什麼。
刀叔慢慢走向那個墳包,蹲在了墳包前,擦着那墓碑上的風塵,小心翼翼的讓那個名字慢慢的顯現出來。
薛猴呆呆的看着這個景象,他知道這其中肯定有着數不清的故事,他不知道,但這個夕陽下的場景,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與墳包,所渲染着的,只有悲涼,別無一二。
刀叔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讓人無法發覺的顫抖,他就這樣看着這個墓碑,慢慢的點燃一根菸,深深的吸着,似乎想把那些所有多餘的情緒吸進肺中,然後一股腦的吐出來,變爲隨風飄散的東西,但這一切不過是刀叔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是失去了,但那些名爲回憶,名爲感動,名爲愛情的東西,卻只會因爲失去而變的更加閃閃發光。
那些感動的,那些幸福的,那些讓人嘴角會突然揚起的,只會變的無比的折磨,或許在享受他們的同時,所給自己帶來的,是最恐怖的東西,這把無形之中的雙刃劍,到底是多麼的折磨人。
“在下餘鬥金!”一個無比悲涼的嘶吼打破了這一片枝繁葉茂的平靜。
薛猴子猛然被觸動了什麼,似乎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能詳,卻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裡聽聞過。
這個名爲餘鬥金卻叫了半輩子刀叔的男人默默起身,似乎那身青龍村的樸實,小人物的小心翼翼在此刻瞬間被拋出去很遠很遠。
她會記得嗎?
一個名爲餘鬥金的男人辜負了她,辜負了她的全部。她還會記得嗎?一個餘鬥金的男人爲她多付出了全部,哪怕是他那不堪入目的一生。
她一定會記得,一定會。
餘鬥金像是一個孩子,一個做錯了事倔強的要命又委屈的要命的孩子,他不奢望任何,更不會奢望什麼問心無愧,只想坐在這墳前,把那些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完,也僅此而已,但卻做不到了。
最後最後,餘鬥金轉過身默默離開,薛猴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這個讓人有些敬重的男人身後。
餘鬥金沒有帶走這座山,這個村的任何,即便是自己在這裡生活了半輩子,卻一無所戀,只是打心眼裡覺得厭惡,或許他這個外人眼中的慫包,一個識幾個大字初中人,一個別人眼中入了魔障的傢伙,就算是死在了那座大山中,死在了那墳前,都不會有人在意什麼。
但他的是不想帶走了什麼?那些他想要的帶走的東西,已經完完全全的留在了小興安嶺這片深山老林中,這承載着餘鬥金一生的女人永遠睡在了這裡。
他不是一次幻想過,帶着她徹底的離開,但那個縹緲的幻想還沒來得及落實,她就再也離不開了。
遺憾,無比的遺憾,他終究沒有讓她見到外面的世界,那個美麗又無比危險的世界。
但這個脫掉刀叔外殼的餘金斗回來了,一個即將要被青龍村遺忘,一個已經被北京遺忘的傢伙再次回到了北京,他不知道到底要如何面對趙匡亂,如何面對這個面目全非的自己,如何面對這個遺忘他的世界。
冥冥之中,餘鬥金踏上了通往北京的火車,火車通往的方向他無比的熟悉,又無比多麼陌生,終於餘鬥金知道了冥冥之中自己那個歸宿,他看到了答案,剩下的,只有證實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