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一片燈火通明,遠處的火光斜斜的落在兩人身上,在地上拖拽出細長扭曲的黑影。
曲清言向後退了兩步,到耳中又聽到喧囂的吵鬧,這才擡眼看向楊建賢。
“何事?”
“進國子監就學需住在院內,院內校舍有限一直是兩人合住一間,你若同意同我一間,我就去求祖父爲你要一個捐貢名額。”
他當真敢想!
同他一間!
他明知道她是女子居然還要同她一間?
他當她曲清言是什麼!
敷衍的笑子再是無法掛在臉上,她將自己藏在燭火光影之下,“不知易安兄哪裡有了誤會,在下並沒有要進國子監的打算,家中有大儒,杜先生的才學令清言無比敬佩,清言跟在杜先生身側學習已是足夠。”
“這怎麼能一樣!”楊建賢想要上前一步,被曲清言擡手止住。
“多謝易安兄這段時日的照顧,但到底萍水相逢,清言還擔不得易安兄如此相幫,在此別過。”
有把柄被對方捏在手裡,曲清言不是沒有想過委曲求全,可性別是無法更改的現實,她今日退,日後就要步步退。
一退再退,她又要如何安身。
她沒有去等楊建賢的反應,返身快速匯入人流。
楊建賢獨自一人站在巷子中,看着她遠去的背影面上陰晴不定。
曲清言心頭無比憋悶,這種憋悶不同於秦氏的無理取鬧,也不同於剛回到曲家時被打手板,她想要發泄可這份憋悶只能如同苦果一般嚥下。
她攥着拳、垂着頭任由人羣擁擠着帶着她到未知的方向。
鼻尖突然撞到一個堅硬的背脊,她想向後退上一步,人羣卻擁着她撞到身前人的身上。
“鈺公子,是草民失禮了。”
曲清言掙扎着從人流的夾縫中鑽出就忙對着朱瑾鈺作揖賠禮,太子殿下的貴體豈是她一個平民可以衝撞。
若認真追究起來,她被拖去打了板子也是咎由自取。
朱瑾鈺身旁有內侍和護衛爲他擋着人羣,他從容的轉回身,目光中略帶深意的在她身上一掃而過。
“無礙。”
清澈的嗓音如山澗中汩汩奔涌的清泉,帶着沁透人心的清潤讓曲清言煩躁的心似是瞬間就被撫平。
她站在一旁思忖着是湊上前套套近乎,還是尋個由頭溜掉,就聽朱瑾鈺又說着:“亞平已是在前面的街角等孤,你兄長應是也在,一起吧。”
他丟下這話就轉身大步向前,曲清言幾乎沒有猶豫的快步跟上。
“你想進國子監?”
曲清言的心漏跳了一拍,這位太子殿下清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顆喜歡聽壁角的心嗎……
“回殿下,國子監乃天下學子心之嚮往之處,草民也只是學子之一。”
“易安既然願意幫你,你爲何不願承情?”
曲清言差點跪了,敢情這尊大佛真的聽了壁角!
她面上忙扯出溫潤的笑,回答的格外直接:“草民身份淺薄,無以報答易安兄的傾力相幫,怕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惶恐,所以不願承情。”
當真如此?
朱瑾鈺眉梢微挑,目光又掃了過來:“還有呢。”
“……”這還不夠嗎?曲清言無語的看向一本正經看熱鬧的朱瑾鈺,脣角抽動着硬着頭皮繼續回道:“草民還有些怪癖,最是不習慣與旁人同處一室,所以國子監再好,草民怕是也沒辦法住下。”
這理由倒是格外新奇有趣,朱瑾鈺似是很滿意她的說辭,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有人在前方開路,行至街尾倒也不算太過困難,曲清聞曲清希果然同徐奕航一起等在街尾,徐奕航見到朱瑾鈺不由得鬆了口氣,同曲清聞交代一聲,就忙上了馬車送太子殿下回宮。
“不是讓你跟緊我,怎麼還是一轉身就不見了?”
“人太多,沒想到剛一出門就被擠散了。”
曲清言沒有提起楊建賢私下尋她一事,更沒提起爲何會同太子殿下一道過來,幾人等來曲清鴻就坐馬車回了府。
上元節偶遇太子一事,曲清聞雖沒同幾人過多交代,卻還是一回府就去了曲文海的書房。
正月二十,國子監開始正式授課。
早在前兩日曲清聞和曲清鴻就收到正式的入學公文。
曲清希在院外攔住曲清言:“四弟可是一早就知道祖父不會將廕生的名額指給你?”
曲清言沒有回答,只面上的笑已經說明一切。
“四弟的氣度讓二哥佩服,二哥會認真去想四弟之前的話。”
許是因着一同被曲文海捨棄,曲清希對她難得的沒有冷着臉也沒有任何算計,這樣的待遇讓曲清言只覺荒唐的有些可笑。
“四弟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二哥不要說笑了。”
“是,是二哥記錯了,二哥以後的任何決定都同四弟無關。”曲清希不愧是曲清言認定最適合混官場的人,只一息之間就明白他言辭中的含義。
兩人各含深意的笑着,並肩進了曲清聞的書房。
“你們來了,”曲清聞勾完大字的最後一筆,起身將筆擱在青玉的筆山上,接過小廝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這才又說着:“大哥沒想到國子監開課會如此早,再有半月多,祖母同父親他們就要到京,大哥怕是來不及去城外接人,只能有勞兩位弟弟。”
曲清希笑着上前,“大哥又何必同我和四弟如此客氣,你同三弟能進國子監這是我們曲家的榮光,曲家的未來就靠你同三弟了。”
曲清希將三弟兩字咬的極重,曲清聞的視線就下意識的挪至曲清言身上。
“二弟這可是在打趣我同三弟,杜先生可是一直認定四弟的才學在我們三人之上。”
曲清希呵呵的笑着,不再這個話題上繼續打轉。
曲文海下了差就心緒煩亂的往回趕,他恨不能下一刻就提着曲清言的衣領去問爲什麼。
當今聖上正當年,身子康健。太子也早居東宮,兩年前就開始協助當今聖上處理國務,按說繼承大統理所應當。
可事無絕對,二皇子、三皇子乃至四皇子都與太子年歲相仿,成年後又都沒有就藩,這就讓太子的地位變得有些微妙。
朝野上下,除身在詹事府當差的一行人,旁的人但凡拎得清眼界放遠一些的都只一心做個純臣,曲文海初初入京更是要低調做人。
這太子親自張口求來的廕生名額到底是個什麼鬼!
爲什麼要趕在散朝時,當着百官的面將文書遞到他的手上!
曲文海只一回想到錢疏本意味深長的目光,背脊就不由得陣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