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一向低沉厚重,此刻這般刻意壓低了只用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越發的如月下潺潺的溪水般悠遠,鑽入耳中就讓她忍不住輕輕一顫。
她向後退了一步,背已經抵上門板。
“數日前,吏部調令,本科一甲三人全部調入詹事府左春坊爲太子殿下講書。”
她沒說是否願意去西北,只同樣回以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陳述了這剛剛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實。
她已經不是翰林院中熬資歷等待升遷的編修,她自收到文書那日起就同楊建賢、顧若鴻一道被打上了太子的標籤。
“我只問你可是想去。”
朱瑾睿依舊是冰冷無匹的面色,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闔着眼,手指在腿上一點一點,明明沒有看向她,卻還是讓她的心一點點被那敲擊的節拍撩撥出些微的緊張。
她閉了閉眼。
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誘惑了,只她若是說出那個想字,這個情她就要承下。
不用等到日後,也許過了今日就要由主要負責起草批覆奏摺的曲文海去償還。
“微臣入仕不久不過一名小吏,一切都聽從吏部調派。”
雙眼睜開一片清明,那七爵酒帶來的醉意早已消散,她到底做不來一個自私的人。
朱瑾睿敲在膝頭的手一頓,他坐直了身子半闔的雙眼一挑眼簾,帶着幾分嘲諷的看向曲清言。
“果然還是這般不識好歹。”
這話沒頭沒尾,曲清言不願出聲應下。
“回去吧。”
大掌一揮,如同驅趕夏日裡蚊蠅,曲清言心頭頓時一鬆,回身向門外小心的張望了片刻這才急匆匆離去。
剛轉出左順門,就見面前寬敞筆直的廊道里兩道身影立在一側的牆邊,分外熟悉。
那二人側頭看來,三人都微微一愣。
“四……四哥。”
曲昭英有些驚慌的想往楊建賢身後躲,只楊建賢此刻心頭更是慌亂,忙向一旁行出兩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還有什麼能比被心上人抓到他同她的妹妹有私更爲解釋不清的?
“你聽我說。”
曲昭英同楊建賢同時出聲,兩人這一刻倒是格外默契,話音一落就忍不住對視一眼。
曲昭英眼眸中含情脈脈,如一汪春水般只恨不得將楊建賢融化,倒是楊建賢心下的慌亂更甚,別開眼看向曲清言就忙不迭的解釋。
“曲七小姐說在這邊看到你的身影,想過來尋你,我怕她一個女兒家在宮中亂走會出事。”
所以呢?
曲清言挑眉,實在不知楊建賢這般解釋有何用意。
“你……你別多想。”
還是忍不住想要一再的撇清他同曲昭英之間的關係,楊建賢不知他這如同偷腥被抓的模樣看着有多像渣男。
“原來是這樣,那清言在此就先行謝過易安兄,七妹獨自一人這般亂走確實有些不便。”
接下楊建賢的撇清,只曲清言心中所想同楊建賢的期盼並不同,她不過是在言辭間爲曲昭英的聲名着想。
出午門左側爲男子更衣休憩之處,曲昭英身爲一個女兒家,這般突兀的出現在這裡又同楊建賢一道……
她已是預見到曲文海知道此事會如何動怒。
只他們身處宮中,今日之事怕是也遮掩不住。
曲昭英有些不甘願的是一步步蹭到曲清言身側,她討好的想要拉扯曲清言的衣袖。
只同這個四哥到底不算相熟,她還是做不來對着曲清聞撒嬌時的那般模樣。
“四哥……你……幫幫我好不好?”
只從剛剛在殿內他同曲文海的互動就能看出,這個四哥在曲文海心中的分量並不低,也許認真算起來還要高出曲清聞。
她今日會咬着牙行過那東角門就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她一定要試一試,試一試到底能不能嫁與心上人。
她眼中的懇求太過濃烈,曲清言恍惚中就仿似看到了這具身子的前世。
那個前世的她也是用着這樣的眼神懇求着秦氏。
“七妹,時辰不早,殿中宴會怕是要臨近尾聲,你我再不回殿祖父怕是要着急了。”
這等事,曲清聞都無法應下,她又能倚靠何種身份來應下?
剛在御前她還說着曲家幾位小輩至今尚未婚配是因着田氏身子不大好,結果一轉眼曲昭英就這般迫不及待的私會情郎……
“四哥……”
曲昭英不願放棄的又軟軟的喊了一聲,曲清言背在身後的手死死的攥了下。
面一沉,冷着眼低聲說着:“怎麼?我的話七妹是不準備聽嗎?”
“不是,不是,四哥你別誤會……”
曲昭英擺着手心下亂做一團,已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易安兄,剛舍妹勞煩你多有照顧,殿內大宴臨近尾聲,易安兄不若也早些回去。”
曲清言這般刻意同他擺出疏離的姿態還是讓曲清聞心下微微難過。
他張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在曲清言的冷眼中無法出聲,只能帶着一點狼狽的嗯了一聲,目送他們兄妹二人遠去。
“易安?你怎麼在這裡?”
姜晉昌同永寧侯世子詫異的看着曲清言帶着曲昭英飛快的往大殿趕,一轉頭就見楊建賢垂頭落寞站在廊道中。
楊建賢擡頭看去,勉強擠出幾分笑意:“世子,澤源,你們也出來了。”
殿中的樂舞雖好看,可看多就會厭,尤其永寧侯府因着超品,席位就在御座下方不遠處,一舉一動都要分外留意。
以姜晉昌的身子骨讓他闆闆正正的坐上幾個時辰着實有些爲難他,他離席,早就不耐煩這些樂舞的姜晉鋒便也跟着出殿。
姜晉昌視線還落在曲昭英的身上,曲家這位嫡女他印象倒是格外深刻,之前永寧侯夫人差一點就幫他定下。
只是,好友此刻同她又是怎麼回事?
他眼中的疑惑只讓楊建賢越發尷尬,剛剛在殿中楊忠傑就隱隱提及想要他迎娶曲昭英。
不能同曲清言一起,他早已不在意未來的妻子會是何人,可若那個人變做曲清言的妹妹……他真的無比抗拒。
心頭要被苦澀填滿,他緩緩的挪動着雙腿向姜家兄弟行去。
突然就聽身後傳來一道腳步聲,他下意識的轉身,就見一身冕服的朱瑾睿自曲清言剛行出的地方一步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