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院,王大順由許嬤嬤引着,弓着身子進到了正堂。
他垂着頭站在門旁的位置,房內的兩個大丫鬟識趣的從他身邊經過出了正堂,又將房門掩好。
“怎麼只有他們三人回來了?”這是田氏心頭最大的疑惑,曲伯中的房裡她當年也塞過二個通房,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王大順斂眉順眼的低聲回着:“回老夫人,當年三老爺身邊的姨娘通房都被三夫人發賣了。”
“發賣了?”田氏再是繃不住露出詫異的神色,這秦氏還真是夠膽,曲伯中的姨娘通房她下起手來真是絲毫不心軟!
王大順當初從曲昭雲的口中套出這個消息也同樣被驚住,他沉聲繼續回着:“是,據說三老爺剛過世沒多久,三夫人以生計艱難、收不到府裡的份例爲由,將那些通房姨娘大部分都發賣了,只留了一個給三老爺生養過的陳姨娘。”
收不到府裡的份例,這還真是一個好由頭,田氏心中暗恨,這些個小妾通房還不知會被人牙子販到何處,這個惡人她倒是替秦氏當定了。
“那位陳姨娘呢?”
田氏這話只差用牙縫擠出來,她周身的怒意竟是讓王大順在這冬日裡也出了滿身的汗:“回老夫人,據說是湊不夠四少爺下場的銀錢,三夫人無奈之下只能將陳姨娘也發賣了。”
“……”田氏被氣得再是說不出話來,許嬤嬤見狀忙擺手讓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王管事這一路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許嬤嬤從袖籠中摸出一個荷包塞在王大順的手上,那荷包碧藍的料子四周繡着精緻的蓮紋,蓮紋中間還有一尾金紅的小魚躲在蓮葉之下。
王大順接過荷包眼前一亮,無比的乖順的退出正堂。
哐當~
房中再無旁人,田氏直接砸了手中的茶碗,“這個秦氏在外呆了幾年,行事倒是越發的沒有顧忌了。”
許嬤嬤彎身跪地一片一片的撿着碎瓷片,斷了人家應得的份例又不許回府來,依着秦氏那種性子可不就是什麼都做得出,這道理田氏如何會想不出,只是有些氣不過罷了。
菊園的西廂一早就被佈置做書房,他們從平縣帶來的行李兩個小廝已經在她房中放好,還貼心的將他的書和字帖全部放到了書房的架子上。
曲文海因是進士出身,對府中男子的讀書取士看管的格外嚴格,因着早年田氏狠辣的手段,曲文海的子嗣並不豐,只三個兒子,長子次子皆是田氏所出,幼子曲伯中是姨娘所出。
這三人中只曲伯中在讀書上的天分還算可以,第一次參加春闈就考中同進士,只同進士和進士雖只差一字,待遇卻是千差萬別,曲文海有意讓他三年後再下場,考個正經的兩榜進士,卻不想平縣那裡突然就有了缺,還是正七品的知縣。
田氏所出的長子曲伯書次子曲伯年這些年次次下場,但不知天資不夠還是運氣不好,兩人連同進士都沒有取上,繼續讀下去,年紀已是不小,官運一眼就能看到頭,可若是不讀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裡不讀書又能做什麼。
兒子中沒人能踏上仕途,曲家的興旺眼看就要僅此一代,這也是曲文海心急想要入京的原因。
做了京官,離致仕就還有十幾年的時間,長子次子指望不上,孫輩總能培養出一個來撐起曲家。
他是寒門出身,靠着鑽營走至今日,最是知道沒有家族在背後支持,獨自一人在官場行走有多不易,他們曲家不能只此一代。
長房裡柳氏所出的嫡長子曲清聞年底就要弱冠,據說爲了讓他專心讀書準備兩年後的秋闈,近二十的年紀竟是連親事都沒定,只有田氏看不過眼塞進去了兩個通房暖牀的丫頭。
而二房,陳氏至今都沒嫡子,她早年生三小姐曲昭馨時傷了身子,這些年肚皮一直沒什麼動靜,二房只有兩個庶子,行三的曲清鴻,和現年只有五歲的曲清望。
千山是個碎嘴的性子,只一個下午收整書房的功夫就將府裡各房的現狀全部講給曲清言,曲清言不知他這般是想要討好表忠心,還是有着旁的目的。
她猜不透,脣角那溫潤的笑就這般掛了一整個下午,讓千山以爲這是對他的讚賞,賣弄的越發賣力。
“四少爺,老太爺回府了,讓您過去呢。”大安的性子較千山相比更安靜些,被千山轟炸了一整個下午,曲清言正好也想清靜一下,洗了手又換了身乾淨的素色袍子,這才由着大安引路。
曲文海的院子在前院的正中央,沒用梅蘭竹菊這種在曲清言眼中格外爛俗的名字,院子上方的匾額上只乾淨的刻着三個字:北望齋。
北望,曲清言細細琢磨着這兩個字,哂然一笑。
“祖父安好,孫兒清言求見。”
書房門外,曲清言在門上輕輕釦了兩下,朗聲求見。
“進。”曲文海正看着京城送來的信函,曲清言進門時就見他將幾張信紙折了塞進袖子。
“幾年不見,清言小子都這麼大了。”
少年的身軀清雋挺拔,個子雖不算高,但背脊挺得筆直如白楊般朝氣向上,只一眼就讓曲文海微微生出一抹好感,待她走近,那與蘇姨娘一模一樣的面孔更是讓他微微恍惚。
“是孫兒不孝,這幾年未能侍奉在祖父身邊,還望祖父見諒。”
曲文海回過神,目光在她纖細的身上又掃了一遍,“你父親是我最看重的兒子,沒想到他那麼早就……,哎,你同你母親既是已經回來,我這心中便也算是了了一件大事。你今年歲考的文章我已看過,立意破題都很不錯,只文筆還稚嫩了些,祖父已經交代下去,明日起你就同你幾位哥哥一起在周先生那裡讀書做題吧。”
曲清言躬身應聲,行止有度的模樣讓曲文海忍不住就考較了幾個問題,他考的很雜,大部分都是出自四書五經,曲清言也不藏着掖着,會的便答不會的就躬身求教,待她離開時曲文海面上的滿意之色已是遮都遮不住。
這孩子的天分果然不錯,曲伯中當年的來信倒是沒有虛言。
三房回府,晚上接風的席筵就擺在春暉院,廳堂裡立了架屏風,男女分坐兩側。
田氏同三位媳婦一桌,幾個小輩一桌;另一側,曲文海同曲伯書曲伯年一桌,曲清言同幾位同輩的兄長一桌,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府裡嬌養的幾位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