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因爲醒的遲,蔣路升替我向老師請了假。
醒來時,蔣路升不在家,但我發覺生理期中弄髒了蔣路升的被褥,偷偷拆洗換下,還好,能洗掉。
在拿新的被套中發現了被壓在最底部的一本筆記,從磨損程度看來是經常被翻閱,但是又爲什麼會被放在此處。
翻開外殼就被夾在其中的一個小男孩和蔣奶奶的合照吸引,那是被摺疊的照片,小男孩是蔣路升,我看過。
除了孩童時期的蔣路升和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蔣奶奶外,被摺疊的部分是一對男女,女子身着紅色連衣裙挽着一旁身着西裝的男子的手站在奶奶他們身後,他們全都微笑着,無不透露着幸福。
照片是十幾年前的,時間是一九九四年,那時候的蔣路升四歲。
忽然明白,他們是蔣路升的父親和母親。
照片與筆記本一樣被磨損的嚴重,看不清兩位的面容,但我從他們身形與姿態可以猜出理應是郎才女貌的。
背面是蔣路升寫的他們名字,卻也只在那兩位對應的位置上寫的‘蔣雲陌’和‘李蔓’。
筆記本不是蔣路升的,是蔣爸爸的,因爲照片下筆記頁面上是蔣爸爸的名字。
字如其人,蔣路升的父親一定與他一樣好看。
我沒有再翻開筆記,放回原處,收拾好牀單,索性已經請好了假,於是坐在沙發上等蔣路升回來。
對於那本筆記,蔣路升爲何放置在那處、筆記與照片的磨損只是因爲時間的關係嗎、筆記上蔣爸爸名字是被水滴暈開的嗎、這都是蔣路升想說而不能說的秘密。
蔣路升回來時遞給了我一把鑰匙,說“以後不要再一個人等在門外了”。
我接過鑰匙,說起牀單的事情,避開了筆記本。
那把鑰匙被我捏在手裡許久,直至蔣路升做好了午飯我才把它小心翼翼的放進我的口袋。
看着滿桌都是我喜歡的菜,眼前浮現的都是我與蔣陸升的未來。
“廚藝真好,阿升,你以後要多多教我,這樣我也可以做給你吃了”也不會只有熬湯這一樣拿得出手了。
蔣路升夾菜的手一頓,面上突現紅暈。
“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他突然嚴肅,對我碗裡夾肉“小兮,你以後就叫我’阿升’,不要再叫學長和我名字了,我喜歡聽你叫我‘阿升’”
我吃過碗裡的肉,做出思考模樣,害羞而又故作嚴肅模樣的蔣路升真的很想要咬一口。
“阿升?阿升!阿升……”
我笑,蔣路升也跟着我笑……。
“我這樣叫你,真的喜歡嗎?阿升!”
蔣路升點頭、喜歡。
“你喜歡,我也喜歡”
午飯過後,蔣路升突然問我是否想要知道他父親與母親的事情。
我心頭髮虛,纔想起今早自招的行爲,筆記本是蔣路升放在那裡的,我拿新的被罩就必定會發現那本筆記,蔣路升那麼心思細膩的人,他又怎麼會想不明白,反倒是我要經他提醒才發現,蠢啊蠢。
怕蔣路升誤會我偷看日記內容,我連連否決“阿升,我沒有偷看筆記內容,我發誓”說罷,五指併攏,向天立誓。
蔣路升錯愕,拉下我立誓的手指,還不忘用力的拍了我的腦袋。
“看了又無妨,哪裡又需要你發誓,不要對自己太狠”
“這不是怕你誤會我是喜歡偷窺隱私的人嘛”
“哪裡不是”蔣路升打趣我。
“好啊,蔣路升同學,爲了讓你徹底的相信我,在這裡我再次發誓……”
“我錯了,我錯了”再次握住我立起的手指他輕輕地捏了捏“本就沒打算瞞你,對你,我總是想活的輕輕鬆鬆的,只做那個對你沒有秘密的’阿升”
我望着蔣路升的眼睛,裡面很深,只看得見我一個人的影子。
蔣路升說他的父親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在他五歲那年,或者更早。
爲了他們能順利的在一起,蔣路升父親堅決要與他母親離婚,所有人都未能勸阻。
最終蔣路升父親還是離開了他們,甚至於棄蔣奶奶不管不顧。
“爲了他所謂的愛情,兩個男人,有愛情嗎?”蔣路升望向前方,未等我開口又說道“應該是有吧,不然他怎麼走得那麼幹脆。”。
蔣奶奶曾與我說過蔣媽媽和蔣爸爸之間發生的事情,在簽下離婚協議的那一天,蔣媽媽跳了樓。
那段記憶成了蔣路升不可磨滅的噩夢,在蔣媽媽的葬禮上,受過驚嚇的蔣路升一直躲在蔣奶奶的懷裡,他見過自己母親最溫柔的一面也見過她最瘋狂的一面,然而不幸的是當時的蔣路升望着自己母親的遺像所能回憶起關於她的皆是樓頂天台要拉着他赴死的畫面。
在那舉國歡喜的日子裡,煙花綻放的天空下,有的家庭是歡聲笑語,有的家庭是支離破碎。
蔣路升父親沒有出席葬禮,他走了,與那個男人。
蔣奶奶記憶中最後一次見蔣爸爸是在那天簽完離婚協議後,蔣爸爸對着她磕了三個頭。
後來,奶奶一個人帶着蔣路升,做起了早餐店的生意。
對於兒子,蔣奶奶是不理解的,明明有着令人羨慕並且美滿的家庭,怎的後來爲了一個男人就給什麼都不要了呢。
對於蔣陸升和蔣路升母親,蔣奶奶是愧疚與憐愛的,她眼見着一個天天面帶笑意、溫柔精緻的女人被逼得瘋狂甚至要帶着自己的孩子跳樓,她想了蔣路升父親十幾年、怨了蔣路升父親十幾年,蔣路升父親的名字幾乎成了她近十幾年來的心頭刺。
蔣路升翻開那本筆記,攤開被摺疊的照片,指着那幾乎模糊的身影給我看“筆記是他的,內容全部都是他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後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叫蔣雲陌,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父親”他又指着旁邊那位精緻美麗的身影說“這是我母親,叫李縵”
許是想起了什麼,蔣路升撫摸相片的手哆嗦了片刻,我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因爲他此刻所告知我的事情都不得不讓他再次回憶起那些讓他痛苦的畫面。
安撫我的反而是蔣路升,他告訴我“因爲有你在我身旁,我好像一切都好了。”
蔣路升繼續說道:“他不要我們,我們也就不要他了。他是我跟奶奶都不願談起的人,連同他的名字對於我們都是禁忌,我可以當沒有這個父親,可奶奶不能沒有他這個兒子。我知道他會不定時的寄錢回來,奶奶也會偷偷存起他寄回來的錢不讓我知道。這個傻奶奶,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蔣雲陌的骨灰還是我去取的呢。”
我看到蔣陸升留下的眼淚滴落在那本就不完好的相片上逐漸被吸收再浸潤相紙,亦如那本寫有‘蔣雲陌’名字的筆記本被暈開的樣子。
此刻的我好像什麼也不能做,除了握住他微微顫抖着的手。
有些事情蔣奶奶未曾與我說過,如今聽蔣路升提起,我心裡就難受不已,更何況蔣陸升和奶奶呢。
蔣路升笑中含淚“蔣雲陌還真是……”
最終蔣路升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他不是一個好兒子、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位好父親,可是,小兮 ,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好情人。在這本日記裡,他的一切都是與那個男人相關”
“四月九日,晴,今天做了肖遠最喜歡的辣子雞,可是他吃得不多,他說沒有胃口”
“四月十二,晴,我們一起去置辦了傢俱”
“……”
蔣路升緩緩呼出一口氣,合上筆記“放棄我們這個家庭後,他的後半生中只有那個叫肖遠的男人,或許在他死前他是幸福的”
“那阿升想讓他幸福嗎?”
我想,是想的。
“如果他不幸福,那被他拋棄過的我們就沒有意義”
我懂,那種孤注一擲,本就看重結果,當結果沒了意義,失去意義不是過程而是當初被孤擲一注放棄的人。
“還恨他們嗎?”
“恨?或許是恨的吧,我不知道,人都沒了恨他還有什麼用……我都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要不是有偷偷藏起的照片,我都忘了他什麼樣了。我也不恨我母親,我只是覺得她可憐,她可能是真的想不明白一個每天對他關懷備至的枕邊人怎麼突然會愛上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