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酒釀小丸子

中秋前夕,易楊提了兩盒月餅,一盒是喜福順往年賣得最好的五仁火腿月餅,一盒是今年新出的千層雪,去探訪自己的恩師歐陽老將軍。

也就是歐陽老將軍生性淡泊,他纔好意思帶着這麼簡陋的禮物就敢去探望。

想當年歐陽將軍北掃羌胡,東平反寇,保得大周朝幾十年平安,可謂戰功赫赫、位高權重,只可惜哪怕是明君當道,也免不了有功高震主之嫌。歐陽博不是一個貪戀權勢的人,他的一生所求,不過是天下太平而已,既然自己手下培養出來的人已完全能夠鎮守一方,獨當一面,他便激流勇退,辭了官職回老家泰安頤養天年。

易楊幼時由於生性頑劣,曾被父親送到歐陽博手下管教過幾年,雖然歐陽博對易楊極爲嚴厲,但在易楊心中對歐陽博卻是極爲敬重和感激的。

“老頭子,人家睿兒好容易纔來一趟,你這棋一下就是半天也不怕把給累着。來,睿兒,趕緊歇會吃點酒釀小圓子,一會放涼了就不好吃了。”歐陽將軍兩夫婦自小就親切地把易楊喚作睿兒,如今二十好幾的大小夥子了,這個稱呼卻還總是改不過來。

“師孃費心了。”易楊輕輕落下一子,笑道,“平日裡都是忙,也只有在師傅這兒才能安安穩穩地下上幾盤棋了。”

歐陽博爽朗一笑:“睿兒,你非要讓我,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說完一子落下,易楊的白子頹勢立顯。

易楊推枰認輸:“師傅的棋藝驍勇不輸當年啊!”站起來走到桌邊,開始吃酒釀小圓子。

只有重要的客人,歐陽夫人才會親自下廚招待,她做的酒釀小圓子加了雞蛋和枸杞、桂花,入口綿軟、香糯,易楊一向不愛甜食,若是平時肯定是淺嘗即止的,可是這時卻是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認真。

歐陽夫人見他吃得香甜,心中也很高興:“睿兒今年該有二十四了吧?”

易楊點頭:“過了年就二十五了。”

歐陽夫人和老將軍交換一下眼色,繼續溫言說道:“過去的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做人啊總還是要向前看的。”

易楊一怔,忽地明白過來,微笑道:“師傅師孃放心,過去的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當年易楊爲了洛商雲,不顧軍令執意回京,鬧得人盡皆知,結果還是沒能阻止洛商雲嫁給別人,大家都當他是受了情傷,心灰意冷纔會遠離京城。

歐陽博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老夫有一至交好友,膝下一女年方十八,品貌性情都是極好的。如果睿兒不嫌棄,老夫倒是可以想個法子讓你們見上一面。”

“讓師傅師孃爲我操心,睿胤真是羞愧難當,其實睿胤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只不過還未來得及挑明而已。”話一出口,易楊又是一愣,原本只是心中尚未成型的念頭,這麼一說,倒成了言之鑿鑿確有其事了。

“哦?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是我店裡的,雖然家世不怎麼樣,但爲人溫柔善良、勤勞體貼,是個做妻子的好人選。”細細一說,易楊才發現林方曉原來還有有不少優點的。

“好,人好就行,家世背景什麼的都不用放在心上,你老爹要是不同意,我親自去跟他說,大不了我把這姑娘收爲義女。”歐陽博生性豪爽,從來不把門當戶對那一套放在眼裡,他自己的夫人便是自己在行軍時撿回來的一個身世不明的小丫頭,還不是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易楊把一碗酒釀小圓子吃得乾乾淨淨,又閒聊半晌,才告辭了。

從歐陽老將軍家出來,易楊心中還是一片溫暖,其實他一直很羨慕歐陽旭堯,有相親相愛的爹孃和一個溫暖的家。想起剛纔的談話,他一點兒也不後悔說出了心中所想,反倒是感覺到隱隱的興奮,有種躍躍欲試的興頭,特地繞道去了一趟蓮香居,買了一份桂花糖藕。

桂花糖藕喜福順也有出品,可偏偏林方曉那丫頭說蓮香居的味道才最正宗地道,還特特去買過一份帶回去給他:“怎麼樣?特別好吃吧?”易楊記得當時他是說了也不過如此的,然後林方曉就很不高興地把一整包都拿走了。

沒想到那丫頭居然不在,廚房洗菜的陳秋娘說:“方曉啊,今天休假,出去了?”

“又休假?這個月她休了多少次了?”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易楊心中老大不高興。

“易大掌櫃,您別怪方曉,今天本來是我休假的,我反正沒啥事,就跟她換了。這姑娘家老大不小了,能被小夥子看上也不容易,大夥兒可都盼着喝喜酒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喝什麼喜酒?”

“當然是方曉和小華大夫的啦,還別說,小倆口一看啊就合適在一塊兒過日子,都那麼愛吃,哈哈!”

易楊心中酸澀難當,這個林方曉,在自己身邊乖乖呆了三年啥事沒有,他這纔剛剛動了念頭,怎麼就整出了這麼個幺蛾子?

隨手把手裡的桂花糖藕甩給廚房:“蓮香居的桂花糖藕,嚐嚐吧!”

廚房裡負責做桂花糖藕的王大順出了一頭冷汗,易大掌櫃這麼着,是在拐着彎兒告訴自己,咱喜福順的桂花糖藕比不上人家蓮香居?

易楊悶頭回了書房,這才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妙,正因爲林方曉三年來都這麼乖乖地呆在自己的身邊,導致自己心底篤定地認爲要把她從員工變成娘子,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可是細細想起來,這些年林方曉雖然對他唯唯諾諾,言聽計從,可是卻從未表現出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易楊撓撓頭,事情似乎有點兒難辦啊!

第二天一早林方曉就被易掌櫃叫到書房中去了,叫了人來又不吩咐她做事,就在一邊晾着,林方曉眼珠子骨碌轉了幾下,拿起抹布開始打掃起來。

林方曉在易大掌櫃的書房中呆了足足一個上午,她把書架上所有的書都搬下來仔細地清理了一遍灰塵,書房裡每一個角落都用溼布擦拭了一次,現在,她已經是第三次擦拭多寶格上那個白玉貔貅了。

一邊擦一邊擡眼偷瞄易楊的臉色,那張烏雲壓頂的冰山臉讓林方曉多次欲言又止,她真的不知道易大掌櫃一大早就把她叫進書房然後又撇在一邊置之不理到底是什麼意思。

易楊心中其實也一直在“戰”和“降”之間深深地矛盾着。

戰吧,看這個丫頭沒心沒肺的樣子,完全不曉得自己的心思,貿貿然說了出來怕是會嚇得她落荒而逃。而且她心心念唸的都是那什麼小華大夫,便是強求也沒什麼意思。

降吧,又實在是不甘心,整整三年都在自己的羽翼底下相安無事,本以爲不過是一句話就手到擒來的事,如果要眼睜睜地看着她嫁給旁人,心裡還真的是不好受。

林方曉在一邊盯着易楊也入了神,憑心而論,這個男人即使是冷着臉也這麼好看,一不小心還真的會喜歡上他呢!一想到這裡,林方曉忙告訴自己,齊大非偶,齊大非偶啊!

其實林方曉也不是沒有心動過的,只是易楊很快就親手打破了她這個不切實際的妄想。

一個長相頗爲耐看的男人,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還住在一塊朝夕相處,一同經歷了一點兒患難,自小看着鴛鴦蝴蝶派話本小說長大的林方曉,腦子裡閃現一點以身相許報恩的念頭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慶賀喜福順正式開張那晚,易楊第一次喝得爛醉,林方曉費盡全身力氣把他扶回房間,脫了外衣鞋襪安置在牀上躺好,又打了熱水給他擦乾淨手臉,正要離開時,突然被易楊拉住了小手,再用力一扯,林方曉整個人便趴在了易楊的身上。

“不要走,別離開我。”易楊平時渾厚成熟的嗓音中此時彷彿包含了幾絲脆弱,林方曉原本瘋狂亂跳的心霎時就柔軟起來,伸手撫着他皺起的眉頭,柔聲道:“我不走,就在這。”

易楊一把抓住林方曉放在他臉上的小手,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炙熱的脣就覆了上去,火熱的舌也不甘寂寞也想要撬開她緊閉的牙關準備攻城略地。林方曉哪裡經過這番陣勢,早已嚇得手足無措、心跳如雷,只會僵硬地由他擺佈,雖然對這樣的接觸很不適應,但心中還是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只要他想要,她便願意給。

易楊親了一會之後,把頭埋在林方曉的頸窩,良久不見動靜,呼吸卻逐漸綿長起來。林方曉被壓得喘不過氣,小心翼翼地掙扎了許久才從易楊身下掙脫出來,卻還是被他死死地抱住了,無法起身。易楊熱熱的呼吸噴在耳邊,一片熱氣便漸漸地從耳際漫延開來,直到每一根腳趾頭都在發熱。

一直保持着一個僵硬的姿勢的林方曉全身都在發痛,靜靜地聽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又驚又怕中似乎還隱含着一點嬌羞的喜悅,這份喜悅在身體裡轉呀轉呀,便變成了一絲絲的甜。

熟睡的易楊突然低低呢喃一句,在這靜謐的夜色中特別清晰地傳入林方曉的耳中:“洛洛,我回來了,你不要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