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田螺,天色也開始亮了起來,易楊伸個懶腰,看着林方曉跑前跑後地清洗拾掇殘局,突然冒出一句:“這個月喜福順不能開張,我剛好打算去杭州走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林方曉回過頭來,雙眼亮亮的,高興道:“好呀!”
林方曉回客棧拿了行李回去找易楊,易楊已經坐在一輛馬車上等着了。
“易掌櫃,這馬車是你僱的?”
“嗯,本來騎馬會快一點,不過你大概不會習慣吧。”
“這得要不少錢吧!”
“還行。”易楊手執一本書低頭看着,看起來沒有什麼交談的慾望。
林方曉忍了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易掌櫃,你哪來的錢啊?”
易楊淡然道:“我把玉佩賣了。”
“玉佩?”林方曉朝易楊腰間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平時一直佩戴着的玉佩不見蹤影,“難道真的是那塊非常重要,上次我一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就把我兇了一頓的那塊刻着一個‘洛’字的玉佩?”
“嗯,反正人都不在了,留着也沒用。”
“人不在了呀,你是說送你玉佩那個人已經離世了嗎?”
易楊頓了一下道:“可以這麼說吧!”
“原來是故人的遺物啊,可是這樣的話那玉佩不是更值得珍惜嗎?”
“林方曉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囉嗦,我要休息了,你再吵我把你扔下車。”說完閉上眼睛假寐。
林方曉撇撇嘴,心道:不說就不說,有什麼了不起!閉上眼把頭靠在車壁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被熙攘的人聲吵醒的時候,林方曉在夢中舉着筷子正準備對一盤燒得酥爛,湯汁濃厚的紅燒蹄膀大快朵頤,醒來之後不由得懊惱萬分,肚子也咕咕地叫,空氣中彷彿還留存着蹄髈的香氣揮之不去。
林方曉用力嗅了一下,不對啊,是真的有香氣,濃濃的肉香,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好車伕老李頭去打探了消息回來回稟易楊,解了林方曉的疑惑。
原來他們已經到了泰安郊區一個叫做牛集村的地界,牛集村家家戶戶都以養豬爲主業,整個泰安城所食用的豬肉,絕大部分都是由牛集村提供的。今天是牛集村養豬大戶牛青的頭生兒子滿月擺滿月酒,宰了好幾頭大肥豬,全村人都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喝滿月酒。
牛集村村民十分熱情,過往的客人都會邀請一番,有人經常去城裡送豬的認識易楊,更是非留下他們一起吃飯不可,林方曉早被濃郁的肉香味饞壞了,巴巴地瞅着易楊,希望他趕緊答應下來。
看看天色也到了飯點,易楊也就不再客氣,拿一錠銀子封了個紅包,便帶着林方曉和車伕老李頭入席了。
果然不愧是養豬的村子,源源不斷上桌的都是一豬肉爲主要原材料做出來的各色菜餚,林方曉點着桌上擠擠挨挨的盤子,有鹽焗豬腰、金銀菜燉豬肺、鹽焗生豬頭、椒鹽黃喉、粉葛豬尾煲、飄香五層肉、煎粉腸頭、鹽炯肚尖、香料豬胴、醬炒肉片、炸九轉大腸、花雕豬橫脷、陳皮蒸豬心、話梅豬腳、大芥蘭片炒鹹肉、涼瓜炒燒肉、韭菜豬紅、酸姜炒豬仔肚、黑糯米酒煮生腸。
還有流水價般傳上來的熱氣騰騰的五仁炒豬心、大腸釀鹹蛋黃、肉丸子湯浸莧菜、肉碎炒蛋、白灼豬肺裙、豬腦湯、燒豬頸肉,最後呈上來一個直徑一尺半的大鐵盤燒得通紅,裡面是各種豬雜,香噴噴嗞嗞作響……
林方曉雙筷飛舞吃得極爲盡興,吃得七八成飽了才抹了抹油汪汪的嘴巴對身旁牛集村的一個村民道:“你們村可真會吃啊,我們也是開餐館的,也還是第一次同時吃上這麼多豬肉做的菜,真是太好吃了。”
村民道:“不瞞您說,我們這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啊!要不是牛青特地花了大價錢從城裡請來幾位大廚做這個全豬宴,我們也沒這個口福啊!咱們鄉下人哪懂什麼做菜啊,殺了豬還不是一個大鍋裡熬熟了就吃。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些不值錢的豬下水,大腸、豬肚什麼的,居然能做得出這麼好的味道。”
“對啊對啊,豬身上啊,可全都是寶。”林方曉樂呵呵地跟人閒話着,忽然發現身旁的易楊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易掌櫃你怎麼不吃啊?快嚐嚐這個九轉大腸,味道雖然比你做的差一點點,不過也算是很不錯的啦,還有這個肉丸子莧菜湯,嚐起來還有點特別的滋味,不知道加了什麼佐料。”
易楊點點頭:“這師傅的手藝的確不錯,如果願意到喜福順幫忙,倒是能爲咱們增色不少。”
“易掌櫃您還打算繼續做喜福順啊?”
“當然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做了?”
“那太好了,易掌櫃,等我找到了爹孃,我就跟你回泰安繼續做好喜福順。”
“好,你快吃吧,吃完早點上路,他們開的可是流水席,能一直吃到晚上呢!”
林方曉低下頭悄悄道:“我可以偷偷地把腰帶解開不?嘴裡還好想吃哦,可是肚子已經吃撐了,再也裝不下了。”
易楊好笑地拍拍她的頭:“林方曉你還能不能再丟臉一點?”不過她的這個樣子,還真的是很像當年那個貪吃的小女娃啊!
吃完全豬宴繼續上路,一路平安無事,順順當當地到了杭州府。
林方曉一路問人找了過去,終於在一個窄巷中找到了離家前孃親告訴她的那個地址,林方曉興奮得不能自已,甩開易掌櫃他們就朝那扇略顯老舊的木門跑了過去。
“砰砰砰!”林方曉用力敲響了門。
“來了來了!催命啊,敲門敲那麼急。”屋裡傳來一個略顯不耐的聲音,出來應門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
“大嬸您好,我找朱引娣,我是她的遠房侄女,我叫林方曉。”林方曉一臉燦爛的笑容。
“什麼朱引娣,這兒沒這個人,你到別處去找吧!”
“沒有?不可能吧!大嬸,您這裡是順和街同第巷十六號沒錯吧!”
“沒錯,但確實沒這個人,你快走吧,我竈上還炒着菜呢,沒空和你在這瞎鬧。”婦人擺擺手作勢就要關門。
林方曉都快要哭出來了:“大嬸,我真的沒有瞎鬧,我娘告訴我的就是這個地址,我爹孃他們前些日子都已經來了。”
“你這姑娘,我說沒有就是沒有,難道還會騙你不成?你還是再找找吧!”說完婦人把林方曉推開,用力把門關上了。
林方曉急急地拍着門板:“別關門啊大嬸,您聽我說……”易楊走過來拉住林方曉:“彆着急,說不定是時間長了地址記得不清楚,咱們到附近再問問。”
於是易楊陪着林方曉敲遍了巷子裡每一戶人家的門板,遇上人有冷漠的也有熱情的,但回答都是出奇的一致:“沒聽說過有這個人。”遇上一個大娘特別熱心,還特地帶着他們走了好幾戶熟悉的人家:“你會不會是記錯了呀?周引弟我倒是認得一個,要不我帶你去見見,說不定就是你要找的人?”結果卻不是的。
“怎麼辦,易掌櫃,怎麼辦?”又累又餓的林方曉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易楊心頭閃過一絲慶幸,幸好是自己陪着她一起來的,沒讓她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別擔心,你爹孃他們幾個大人,沒那麼容易出事的,我們先去吃點東西,養足了精神明天好繼續找。”
由於時間太晚,只得將就在客棧吃了晚餐,易楊讓林方曉回房後又去了廚房一趟,回來的時候帶着一碟裹着白絲的蓮子。他不喜歡吃甜食,但林方曉喜歡,特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泄憤似地猛吃,吃完以後似乎那些不開心的事也隨着甜食一起進了肚子,煙消雲散了。
“這是什麼呀?”林方曉雖然神色悽苦,但看見新奇的吃食還是忍不住問道。
“蓮子纏。”蓮子去皮、去芯煮熟,拌薄荷霜、洋糖,讓蓮子在其中滾過沾滿整顆,然後微火爐上慢慢烘乾,這其中糖會慢慢融化,能拉出絲絲縷縷的粘絲,這就像纏住蓮子一般,是以名爲蓮子纏。
“真好吃,謝謝易掌櫃。”
他們在杭州府逗留了十餘天,走遍了整個杭州每一條大街小巷,終於還是沒有找到林方曉的家人:“易掌櫃,咱們回去吧!”林方曉說,“再過些日子喜福順就能重新開張了呢!”
日子很快恢復了常態,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那個吃田螺的美好夜晚,和那一場遺憾的旅程。那是林方曉僅有的和易楊這麼親近的時光,之後易楊還是板着個冰山臉動不動就呵斥一番,林方曉也還是那個可憐兮兮的受氣包,只是易楊罵人之前會先定定神控制一下情緒,儘量不要罵得太過過火,林方曉被罵得兇了也會挺直腰桿反抗一下,總的來說,兩人相處,倒是比先前和諧得多了。
於是就這麼一步步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