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神與鬼都並不醜陋,真正醜陋的是人心。
越是在危急的時刻,人性就越經不起考驗。
慕容恆大笑着,身形在破碎的山石中隱去,徒留下破碎的山峰和尖叫的人羣。
通往山下的道路已經被堵死,在滾滾而下山石的驅趕中,普通人四散逃竄卻找不到下山的路,四處推搡踩踏,場面極其混亂。
這時考官高臺上的大人物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
一直彷彿睡着了夢陽先生睜開眼睛,看着正在搖晃的山體神情凝重起來。
“全部修行者聽着!”
老人聲如洪鐘,聲音響徹紫華山的每一處。
“禁軍保護二殿下!等階四的修行者隨我維持山體!等階五和等階六的修行者救助民衆!”
“其他的修行者自保!”
人羣中原本慌亂的修行者們渾身一凜,下一刻都動作了起來。紫華山上的混亂有一瞬的緩和。
只不過雖然夢陽先生臨危不亂給了指示,但在如此的生死境況下,不是所有人都會遵守。尤其是國籍並非是南楚的修行者,願意聽從的更是寥寥無幾。
“老子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命呢!誰去管這些賤民?”
“不過一個南楚的仙官,還真以爲能號令六國了?”
“小爺是前途無量的修行者,我的命可比普通人值錢!”
這就是人性。
不少等階較低的年輕修行者都選擇了自己逃命,民衆在看到這些人的時候一開始還會伸手求助,但在被無視甚至被一腳踹開之時,神情愈發絕望。
所幸就在這時夢陽先生和考官高臺上的大仙官們開始一起發力,蓬勃的真元滲入地面上的裂縫之中,山脈的崩塌有一瞬間的變緩,給了大部分人逃生的時間。
但李夢陽等人能維持的只是山體的穩定,並無法阻止滾滾而下的山石。
對於普通人而言,他們奔跑的速度趕不上山石下落的速度,一旦跌倒如果來不及爬起來就會被後面的山石吞沒。
有好心的修行者逃命途中路過會拉他們一把,但大部分人都無動於衷。
“啊!我的孩子!公子,救命啊!”
有婦人的孩子被推搡的人羣沖走,她尖叫向不遠處打扮華貴的世家公子伸出手求助,卻只換來對方一個鄙夷的眼神。
她跌跌撞撞向前衝去卻被其他人撞到在地,看着周圍向她踩下的腿腳婦人絕望地閉上眼睛,而就在這時她耳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小心。”
一隻纖細的手像是有着充沛的力氣一把將她扶起,婦人睜開驚魂未定的雙眼,怔然看着近在咫尺少女的臉龐。
“你是……”
她認得她,這是之前在會戰臺上被她家夫君嘲笑不該站在那的女人,就在山崩地裂之時她的夫君也不知是自己跑了還是被人羣衝散了,早已不見蹤影,然而這個少女卻……
“等等,你的孩子在哪?我去帶過來,”嬴抱月看了身邊神情惶恐的婦人一眼問道,就在這時她們眼前人影一閃,一個修行者抱着一個小身影從天而降停在她們身前。
“她孩子在這,抱好了,大嬸快點下山吧。”那個矮小的修行者將哇哇大哭的孩子塞到婦人手中,對方來不及道謝立刻拼命地往前跑去。
兩人目送婦人離開,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前那個矮小的修行者,“孟施。”
少年打扮的少女擡頭看了她一眼,“快點吧,北魏修行者也會參與救助,只不過北寒閣的人已經都跑了。”
嬴抱月擡起頭,不遠處看見莫華也正在救助民衆,不光是救助北魏人,而是不分國別地救助。
“沒事,有修行者留下就好,”嬴抱月看向混亂的山間,陳子楚、趙光、許義山等人也都已經加入了救助的隊伍,基本上都是看到人就救。
“有是有,但就是人數不夠,快來不及了,”孟施看向不遠處滾滾而下的山石神情凝重,“你見過雪崩嗎?”
嬴抱月一愣,卻只聽面前的少女地開口,“這只是我的預感,但馬上如同雪崩一樣的崩塌就要開始了。”
一開始只是落下幾塊石頭,但很快就會變成山石的浪潮,而如果一切真的如同雪崩一般,這場崩塌會有一個潮峰。
那裡是崩塌的石流最前端的地方,也是就最兇險的地方。
“這場崩塌的潮峰在那裡,”孟施伸手指去,看着出現在那裡的少年的身影,嬴抱月的瞳孔一縮。
那裡也是人羣最密集的地方,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而混亂的源頭,就是那個少年。
“春華君,救救我們!”
“我是南楚人,先救我們!”
無數雙手爭先恐後向那個他們篤定會迴應他們的少年伸出手去,如同無數的鬼影將那個少年包圍。
“春華君這下麻煩了,”孟施看向身邊還需要救助的其他人一邊衝過去救人,一邊語速極快道,“那裡快來不及了,恐怕要捨棄一些人了。”
捨棄一些人。
等於要在人命之中,做出選擇。
這世上沒有人能永遠當純白的少年。
終將要有一天被這世間的真實染上屬於世俗的菸灰。
等階六能救的人有限,姬嘉樹趕向的的確是最危急的地方,但他也救不了所有人。孟施轉身去救她能救的人,心中有些遺憾和悲哀。
她雖然有點名氣,但並不在一國民衆心中的擁有什麼威望,她救其他國家的人不會受到什麼譴責。
但那個少年不一樣。
“春華君,你要先救南楚人啊!”
“春華君,我是世家之子,我們的父親是世交,你要先救我啊!”
“春華,你身爲南楚人居然去救北魏人,你想當叛徒嗎!”
無數聲音和逼迫向那個少年襲來,孟施無暇他顧卻爲那少年感到悲哀。
那個乾淨的人終究不能再這麼下去。
到了這個時候,那個少年恐怕也只能妥協了。
“春華,先救南楚人!”而就在這時,遠處甚至傳來了夢陽先生飽含威壓的聲音,爲那個少年身上再加一根可以壓倒駱駝的稻草。
“春華君,救救我們!”
“春華,先救南楚人!”
擁擠的人羣之中,姬嘉樹只覺自己被撕成了兩半,不管如何做,今日他的手都要浸透鮮血,那些他因爲私心沒能救成的人的血。
“春華他……”另一邊焦頭爛額被人羣纏住無法過去的陳子楚昂起頭,眼神有些悲哀,不遠處的許義山掙扎着看過來微微搖頭。
“他應該是沒辦法了。”
就算有人能過去幫他,但石潮已經逼近,多救一兩個人不能解決姬嘉樹如今的道德困境。
那個少年今天只能破戒。
他無法再維持他一視同仁的君子之心,只能先救南楚人。
對其他修行者也許不算什麼,但陳子楚他們知道,這麼做了之後,他們就失去了以前的姬嘉樹。
只是……
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沒有人能一直保護自己的純真,他們是生活在無數責任和骯髒之中的世家子,世間總有遠近親疏,沒人能不弄髒自己的手,只是早晚而已。
沒有人能永遠當一個少年。
沒有人……
姬嘉樹看着向他擠來的人羣,只覺四肢都灌了鐵水般沉重。
然而就在這時,看着遠處的一幕,陳子楚忽然瞳孔一縮,“義山,你快看!”
許義山於人羣中轉身,看着那一幕睜大眼睛。
“姬嘉樹!”
黑暗中嘈雜懇求威脅的人聲讓姬嘉樹想要無措地捂住耳朵,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那個聲音。
姬嘉樹霍然轉身,看着他的身後,怔怔地看着那個身影。
那個拔劍入地,擋在山石洪峰之前的少女的身影。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擊打在他的心裡。
“姬嘉樹!跑起來!”
她插劍入地,第一次那麼大聲的仰頭嘶喊。
“去救你想要救的人!後面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