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弓。
嬴抱月記得這個名字。
她上輩子的時候,因爲兩個人的名字十分相似,經常被人誤認爲是兄妹。
但事實上林挽弓不是她的兄長,而是她師父林書白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當年在和林家解除關係後,她師父曾經回過一次林家,發現這名喪母的弟弟被捧殺得過於肥胖憊懶,出於不忍她師父就將他帶到了都城,當了自己的掛名弟子。
到了都城後,雖然沒有人捧殺他了,但林挽弓還是終日遊手好閒,只是他雖然紈絝,但並不會做什麼壞事,更不會欺男霸女,算是個只愛吃喝睡覺的,不惹事的紈絝。
她也曾經想教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師弟劍法,但林挽弓怕累怕餓怕曬還怕疼,折騰了幾次之後,她就放棄了,只是在他每次體重快要超重的時候把他從酒樓裡拖出來,讓他坐在石階上看着她練幾組劍,然後動彈下身體就做罷。
林挽弓每次都會帶着酒菜坐在石階上笑嘻嘻看着她練,只是要他模仿,總是不倫不類。
嬴抱月記得自己拿這個不求上進的師弟很是無奈,想要訓斥,但對方比自己還大五歲,且她每次看到這個人沒心沒肺的笑容,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不會練就不會練吧。
她只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快活地過上一輩子。
林挽弓在人生態度上也是一直無比灑脫,總是嚷嚷着將來要當個贅婿,他嘴甜人緣好,最愛交際,嬴抱月記得她和師父判斷就算沒有她們的庇護,林挽弓將來在貴陽也能混得開,後來就不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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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抱月知道如果師父當初真的對自己的意外提前有所察覺的話,也會安排好林挽弓,保證他富裕悠閒地渡過下半輩子,做他夢寐以求的富貴閒人。
所以回到這個世界後,她沒有去找他。
那個白白胖胖沒心沒肺的男人就這樣活在她的記憶裡,只要想起他會忘記她們,在某個地方快活地過着日子,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不想把他拉到修行者殘酷的世界裡。
畢竟那是個殺生都會害怕的膽小的男人。
她原來是這麼想的。
嬴抱月怔怔注視着面前瘦削的男人,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身上的肉去哪了呢?
她記憶中的林挽弓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張喜慶的圓臉上帶着嬰兒肥,整個人吃得白白胖胖宛如一隻小白象,脣紅齒白,一笑起來就見眉不見眼。
可是現在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修行者,卻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襤褸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凸出尖尖的骨架,臉上背上腿上手上的肉全部消失不見,整個人少了一大圈,唯有一雙眼睛凹下去,變得深邃黝黑。
這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樂天的師弟。
唯一讓她熟悉的,只有握在那雙手上的劍。
逐日。
當年她師父林書白打造出三把劍,逐日、奔月和摘星。奔月和摘星是爲姬清遠和姬安歌準備的,而逐日劍被她師父交給了弟弟林挽弓。
在看到孟詩拿出這把劍的時候,嬴抱月的確驚訝過,但她當時以爲是孟詩從別的渠道得到的,完全沒有將這把劍的原主和北魏劍聖聯繫起來。
因爲她還記得林挽弓得到這把劍時樂顛顛地抱住來找她,“師姐,這劍是不是很值錢?我以後要是沒了酒錢,把它賣了行不行?”
嬴抱月記得自己砸了他一個腦瓜崩,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因爲只要她和師父還在世,林挽弓就不會沒有酒錢,而如果她們都不在了,林挽弓也守不住這把劍,想賣就賣吧。
所以看到孟詩拿着這把劍,嬴抱月還以爲鐵定是林挽弓把劍賣了,然後這把劍流落到了孟詩之手。
她沒有想到,那個她記憶中一直軟弱扶不起的師弟,守住了這把劍。
而如今他握着這把劍,擋在了許滄海面前。
她進入雲霧森林之前,她記得林挽弓只是等階八而已。
這八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察覺到身後少女的視線,握着逐日劍男人的手在不爲人察覺的角度微微顫了顫,但下一刻男人的目光已經恢復了古井無波。
“這個名字真是許久未用了,”他淡淡道,面前對面的許滄海,“之前我不出來,是因爲時機未到。”
“現在你要欺負我徒弟我都不管,豈有此理?”
這話等於承認了他就是林挽弓,臺下上了年紀的修行者們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林挽弓?我記得這個名字是……”
“就是大司命那個酒鬼弟弟,還以爲早死了,他居然就是北魏劍聖?”
桂花樹後的姬清遠也神情愕然,脖子僵硬地轉動,看向他身邊站在他和姬安歌中間的戴着斗笠的男人。
“這個人……就是我們的舅舅?”
季大咳嗽了一聲,點了點頭,“雖然模樣像個乞丐,但他的確是你母親的弟弟,你和安歌的舅舅。”
“原來他還活着?”姬清遠神情複雜地注視着這個二十年來第一次見的舅舅,以前的事他已經不想追究,只有一點疑惑,“他什麼時候來的?”
季大又咳嗽了一聲,“他至少昨天就已經在汝陽城中了。”
果然如此。
姬清遠盯着季大的眼睛,“那他爲什麼不到世安院來,不來看我們?”
季大和林挽弓明顯是認識的,季大都知道去世安院找他和姬安歌,林挽弓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林挽弓對他和姬安歌毫無感情,但世安院……還有另一個人在啊。
“這個……”季大嘴角尷尬的笑落下,眸光變得沉靜下來。
“有一句話叫作近鄉情更怯。”
季大注視着石臺上衣衫襤褸的清瘦男子,輕聲開口。
“那個院子裡,有你家舅舅不敢去見的一個人。”
“不敢見?”姬清遠愣了愣,還想說些什麼,臺上已經再一次響起一聲巨響,許滄海和林挽弓居然又對了一劍!
這次兩人都後退了一步。
“你的徒弟?”許滄海冷冷開口,“她女扮男裝欺騙陛下,已經是北魏的罪人。你要是包庇她,與之同罪。”
“這孩子僞裝成男人的藥是我給的,”林挽弓凌亂的頭髮在劍風裡飛舞,“要她裝成男人來爭中階大典魁首的人也是我。”
“師父,您……”孟詩聞言愕然,想說些什麼,卻被莫華拉住。
“這次中階大典魁首的彩頭你應該也見到了,”林挽弓淡淡道,“那是我姐姐的劍鞘,我怎麼會不來搶?”
“所以這一切都是我指示的,師命不可違,這個孩子是無辜的,所有罪責都是我這個師父的。”
“說得好聽,”許滄海聞言冷笑,“將那把劍鞘送來的人,明明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