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在雍州城休養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其間我曾大搖大擺的跑到雍州城的碧水樓裡聽書喝茶不給錢,差點被人抓起來見官,幸得花成錦及時趕到才得以倖免。我委屈的說, 不過是想在碧水樓試試喝霸王茶的滋味, 怎麼這點面子都不給?
花成錦又好氣又好笑, 伸出食指點着我你你你了半天, 才說在碧水樓喝茶聽書, 就是他這個老闆過去依然是要給錢的,從無例外。
我立刻蔫了。
殺了那六個人,青鸞家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日子平靜的很, 我以爲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終於等到耐心耗盡去問了花成錦, 才知道,現在青鸞家已經是手忙腳亂自顧不暇, 暫時不會分心收拾我們兩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
一個月後,我們踏上了南下的旅程。蓬萊似乎變成了我心中遙不可及的仙境,我不想把這個理想目標告訴花成錦,省得這廝再耍出什麼花樣來。說不定,等到我們老了, 可以相攜去蓬萊看海。
我對車伕歉意的說, 大哥, 耽誤了您這麼長時間, 實在是很抱歉。
車伕卻並不介意, 他說,姑娘, 您和公子付的車錢足夠我給您們駕車三年的了,等這一個月實在算不了什麼。
我抿脣,這人,還真是憨直。
就在我們南下的路上,陸陸續續得到消息,青鸞家勢力惹得皇家顧忌,百年武林世家地位岌岌可危,縱然青鸞嫁給了陳王爺也不能保她全家……
當我們到達嘉州城的時候,已經是四月天了,南方溼暖的風輕拂在我臉上,倍感愜意。青鸞家終於無力支撐,在朝廷的打壓和其他武林世家的落井下石之下,這個江湖第一草莽終於倒下,朝廷的一大心病消失,江湖又進入了人羣龍無首的狀態……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句話是不錯的。有誰能想到只因爲一開始張揚跋扈的青鸞一廂情願,到一步步走到這個最壞的結果,有誰能想到就是我們這兩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撼動了江湖第一世家的根基?我躺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難得的傷感一下,花成錦靠過來說,娘子,咱們到了。
我把他推到一邊,一蹙眉,別過來,很熱。
花成錦大叫,熱麼?這才四月!
其實我是心煩,不知怎麼的,離嘉州越近我就越是心煩意亂,好像有什麼事情還沒想通,好像有什麼事情被我遺忘了,好像有什麼事情是我不願面對的,但是跟着人精相公,安逸日子過得久了,記憶都淡化了……
花成錦問我,直接回付家麼?
我咬脣思忖了半天,搖頭,住客棧好了。我並不是真正的付靜雅,說回付家其實還是有些隔閡感的,面對這陌生的老人,也許我怎麼也不會產生親近感……這種親情,我無法僞裝,更無法傷老人的心……我有些懊悔,天知道我着了什麼魔,怎麼就鬼使神差的說要回嘉州呢,我看花成錦也是昏了頭了。也許他本來就不清醒吧……
我在街上溜達,嘉州城還是原來那個模樣,一晃都過去兩年多了,東大街西大街還是那樣熱鬧,那個銀樓前,孫承業曾在那裡當衆喝叱過我,從這條街直走,轉角那顆老榆樹旁邊是孫承業以前給楊微置的宅子,不知現在給誰住了,站在那家普通的繡鋪旁,裡面幾個女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嘰嘰喳喳,這一瞬間,我有些恍惚,去定州的日子,真的像是一場夢。
忽然覺得有個像是付家老僕的人一個勁兒的往這邊瞧,我下意識的摸摸面巾,鬆了口氣,好在還沒掉。眼尖的瞧見那個老僕往這邊走來,若是說話的話我一開口豈不就露餡了?我攥了攥拳,轉身就跑。
後面傳來老僕略帶沙啞的喊聲:“姑娘,姑娘!”後來連姑娘也不喊了,直接叫:“小姐,小姐!”
我更心虛了。
我氣喘噓噓的跑回客棧,發現花成錦這傢伙竟然正在笑意盈盈的跟一個粉面含羞的姑娘說話,頓時火起,這傢伙還真是不老實!我在他面前猛咳了兩下,轉身回房。
不一會兒,花成錦也溜溜的回來了。對我既沒有拍桌子也沒有砸板凳的行爲顯得很是疑惑不解,惴惴不安的問,娘子生氣了?那姑娘是我的熟人……
我冷笑着說,是,熟人,我怎麼就忘了自己是怎麼認識你的呢?當時你正在大街上跟姑娘搭訕吧!嘉州城裡你的熟人應該不少吧!
花成錦冷汗直冒,臉上比我剛纔被老僕人追更加心虛,他說,娘子彆氣,那些都是以前的舊事了,我現在是以娘子爲重。
我斜剜了他一眼,語氣更冷,難道你不覺得我已經人老珠黃?我看你從前的花名並非空穴來風!
花成錦討好的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啊,我的意思是世上還是娘子好,我絕對再沒有對別的姑娘生出什麼心!看他又要賭咒又要發誓的樣子,我也不是真生氣,就是覺得剛纔的場面有些礙眼罷了。
見我面色緩和,花成錦過來後背朝我蹲下,娘子,我錯了,我揹你。
先下他是花成錦,我自是生不出什麼憐香惜玉的心來,身後拍了拍他寬寬的後背說,天熱!
花成錦委屈的說,天還不熱!一邊說一邊扭頭扁着嘴看着我。
我頓感無力,使勁往他背上一竄,反正他的傷早就好了。我就說嘛,他自己是大夫,肯定不會虧了自己的,好的比誰都快!
我對他說,剛纔我瞧見付家老僕了。
他揹着我亂走的步子一頓,說,你怎麼沒跟他回去?
我捶了他一下,我跟他回去那你怎麼辦?想想你的花名吧,我真怕我爹孃接受不了你,再拆散咱們夫妻……
他慘叫一聲,不會吧,娘子?
我越想越有可能,肯定的說,想我家是書香門第,你這個女婿實在是……太不入流……
他可憐兮兮的說,那我換成花成雲的身份行不?
我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沒可能,怪只怪你以前在嘉州城太過招搖,凡是有眼睛的都記得你。
他不在吭聲,忽然他怪叫了一聲,嚇了我一跳,還沒來得及教訓他,就聽他說,娘子,我想到了一個不被你家拆散的好主意。
我很驚奇,這人精又想出什麼離經叛道的法子來了?
只見他把我重重的扔在牀上,壞笑着說,等咱們有了娃兒,你們家肯定就不會把我這個孩子他爹趕出去了……
我怒視他,這是白天白天!
他毫不在意,事急從權!
別過來,太熱!
……
別脫衣服,有傷風化!
……
別這麼粗魯!
……
好吧,最後這件我自己脫,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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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盡辦法,終於私下裡聯繫上了小秋,這個從前在我身邊總是爲我擔心的機靈姑娘如今已變成一個孩子的母親。
見到我,小秋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再揉揉眼,接着像個孩子一樣歡喜的蹦起來,拉着我的手一個勁兒的嚷,是小姐是小姐。叫着叫着又流下淚來,真的是小姐,小姐,小秋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拍拍她的手說,你看你,還哭,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娘了,怎麼能失了穩重呢?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她還是哭,她說,小姐說話不算數,這個時候纔來看小秋,小秋好想好想小姐,小秋生小寶的時候快疼死了小姐也不在……我以爲這輩子都見不着小姐了……
小寶自然是小秋剛生的那個娃娃,已經六個月大了,粉嘟嘟的好玩的緊。我心疼的抹去這個傻姑娘的眼淚,自己的聲音不由得也有些哽咽,我現在來的也不算晚啊,別哭了別哭了,你看咱倆抱頭痛哭像個什麼樣兒?
小秋看看我,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想掉下來,她說,小姐瘦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要是小秋在小姐肯定不會受苦了……
我一板臉,你要跟我走小寶從哪裡來?你跟着我難道就不會風餐露宿了?笨!我點她腦門。
小秋捂着腦門扁着嘴說,小姐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語氣裡還帶着撒嬌和討好。
這傻姑娘從哪裡學來的這套?我失笑出聲,小秋臉上一紅,甚是可愛。
一番短暫的激動情緒後,小秋舊話重提,聲音裡帶着小心翼翼,小姐,你這次真的不走了吧?
我挑眉,怎麼能不走呢?小秋啊,你大概不知道,我嫁人了呢,嫁到了北疆之地,也就是定州。
說完就看見小秋一臉的悲慼,小姐,北疆很苦吧,逃出來一路也很辛苦吧?
這丫頭想到哪裡去了?我歪着腦袋想,難道孫承業並沒有把我在定州城嫁人的事情說出來?
小秋自顧自的說,姑爺……她小心的看了我一眼,頓了頓繼續說,他不比從前了,要是他當年以這個樣子遇到小姐,最後也不會是這個結果……少爺去年去找你,結果被遠在北地的土匪綁架,土匪要了孫家一般的家產,氣得老爺差點病發。
小姐……若是你過得不如意就回來吧,老爺這兩年總是爲少爺張羅婚事,可是少爺一直想把你找回來,到現在也不娶別人……
我揮去心中的不快,笑着對小秋說,你哪裡看出我過的不好?相公現在很疼我,你的那個姑爺是不是應該換人叫了?
小秋撇嘴,小姐,你要是過得好怎麼還會瘦成這個樣子?
瘦?我下意識的捏捏腰上的肉,苦笑着說,小秋,你是不是要看見我變成一頭豬的體型纔不會說我瘦?
小秋撅嘴,小姐你到底回不回來?
我敲着她的小腦袋說,新姑爺還沒見着你就偏心了,孫家到底給你什麼好處讓你死心塌地的,肯定是那個姓林的給你灌了迷魂藥,看我不找他算賬去!
小秋面泛羞色,拉住我的衣袖,不再言語。
我問小秋付家的情況,特別是自我走了之後。
小秋說,付老爺很是自責,夫人也大病了一場。付家也派出了人找你,差點就要上報朝廷,後怕影響到你的聲譽,就不了了之,聽說付老爺婦人整日悶悶不樂,付家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佈施了……
我皺眉,把自家女兒嫁到孫家之後就不聞不問了,難道還是我錯怪了他們?難道他們是真的爲了付靜雅好,才一點音訊也沒有的?難道他們是真的爲了付靜雅好,纔對孫承業的荒唐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和小秋東拉西扯的聊了大半天后,知道她相公很疼她,自我走後孫家也沒有虧待於她,我便徹底的放下了心,示意她該回去了,不然家人會擔心的。
小秋抱着小寶有些任性的坐在那裡,說是今天要留下來陪我。我搖頭,這丫頭兩年不見脾氣倒是漲了,肯定是她家相公給慣得。
我笑着打趣她,你捨得你家相公?
她樣子還是有點遲疑的,瞄了瞄我,咬着牙說,誰說捨不得他!
嗯。我做思考狀,你捨得你相公,我相公可捨不得我,你留下來也要看他願不願意啊……
小姐……小秋的臉上變了顏色,她擔心的說,你怎麼還是那個樣子?姑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就算不願意也要勉強着來,小姐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掉這個毛病?!
我倒沒料到小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想來付靜雅當初嫁到孫家小秋心裡還是十分自責的,這跟她有多大的關係呢?不過就是付靜雅被愛情衝昏頭腦,做得一場蠢事而已,無關他人,何必自責?
我還沒出言解釋,就聽小秋繼續說,正好我今天也不走,幫小姐看看這個新姑爺是不是值得小姐喜歡!她正視我,堅定的說,小姐,這次不論怎樣你都要聽我的!
我啞然失笑,心想如果你看見花成錦肯定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正好小寶不知什麼原因哇哇大哭起來,怎麼哄都沒用。我適時說,看看,連小寶都想爹了,你還敢說你不想那個姓林的?
小秋的臉紅彤彤的,低頭不語。
我說,反正我還要在嘉州城呆好長時間呢,你要見新姑爺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吧,下次還有機會的,看孩子哭成這樣子,我這個不是當孃的心都揪起來了,更何況是你?擔心孩子就別藏着掖着啦,抓緊回去找人看看纔是正經。
在我的一番勸說之下,小秋終於點頭答應回去了。我撫額,花成錦啊,估計你連小秋這關都過不了,怎麼過付家那關呢?
我端着碧水樓上好的鐵觀音,聽着說書人說着新的江湖段子,是說我和花成錦的。傳言中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採花賊終於浪子回頭娶了妻子,並且被管得服服帖帖。衆人莫不拍手稱好,皆雲其妻乃奇女子是也,了了江湖的心腹大患。
我蹙眉,回去該告訴花成錦他家的說書人說得實在是天花亂墜,把我說得像是捨生取義的女英雄一樣,女英雄我不愛當,換成女土匪也許還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