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姐……臨時有事要我過去打理。”陶秀明神色黯然地答了,又緊緊閉上了眼睛。
他始終不明白清清爲什麼要揹着他離開;一想到這一離開,竟然就成了生離死別,陶秀明的心更是一抽一抽地痛起來。
易長安對安慰人並不在行,靜默片刻纔將剛纔已經問完話的名單遞了過去:“這些是易某已經問過的,不過安園其他的人我還沒有問到,麻煩陶爺幫我把人叫來吧。”
陶秀明連忙斂了心思,馬上安排了下去。
才問了兩三人,一名衙役就過來了:“易大人,鬱師爺,顧大人已經叫了餐,請你們兩位過去。”
一大早過來想賞景,結果景沒賞到,卻撞上了案子,這一連串的口供問下來,早就過了午飯時間了;衙役這麼一說,鬱楓頓時覺得自己飢腸轆轆。
“鬱師爺過去陪顧大人用餐吧;易某這裡……”輕輕抖了抖衣袖,易長安無奈地笑了笑,“先前驗屍雖然淨了手,但是屍臭已經染在衣服上了,還是不要過去倒你們的胃口才好;麻煩鄢娘子單獨給易某叫份飯食來就好。”
難怪易長安剛纔刻意選擇了跟自己隔了幾個的座位;鬱楓因爲易長安這一點會照顧人的小舉動,心裡倒是有些暖意,溫和地衝易長安點了點頭:“易大人有心了,鬱某用完午食稍候就來。”
鬱楓剛走沒有多久,易長安的飯食就被單獨送了過來。
被放進來送飯的是個小子,也就跟唐一念差不多年紀,見着易長安有些畏畏縮縮的,小心把飯菜都擺好了,卻又有些逡巡着不走的意思。
易長安挑了挑眉毛,直接看向那小廝:“你是在廚房幫忙做事的?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小廝吃她一問嚇了一跳,身子抖了抖,又像下定了決心似的,突然跪了下來:“大人,小的想到一件事,要稟報大人。”
“說吧,什麼事?”易長安儘量把袖子挽了挽,給自己先盛了一碗湯,免得喝湯時屍臭味會太影響嗅覺。
“正月二十二那天很晚的時候,安園都歇業打烊了,還有一架馬車從左側門直接駛了進來。”
易長安盛湯的手不由一頓,饒有興趣地看向這名小廝:“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想到把正月二十二這日的事情報給我?”
“小的、小的叫山子,是因爲、是因爲先前大人問了史大廚正月二十二到二十四這幾天的事,小的這纔想到那天夜裡的事……”
山子肩膀抖了下,趕緊解釋了:“那天小的受涼跑了肚,臨時去跟守左側門的於老伯討點藥,還沒跑到邊,就看到於老伯開了門放了一輛馬車進來……”
山子說的那位看門的於老伯名叫於榮,先前易長安已經問過話了,也特意問了那一段時期的門禁進出,於榮回答說並沒有什麼異常……
易長安擱下了湯勺,臉色有些鄭重起來:“你可看到了那輛馬車上是誰?”
“看到了,”山子遲疑了片刻就答了,“是麗娘姐姐,我、我就看到了她……”
安園熄燈後無事不許胡亂行走,被抓住後是要被罰的,從罰銀錢到罰板子輕重不一。鄢麗娘是幫着大掌櫃管着安園的人,山子一見是她,立即悄沒聲兒地溜走了。
鄢麗娘那麼晚從左側門回來,馬車還是直接駛進安園來的……易長安一時陷入了沉思,山子卻有些扛不住了,用力磕了幾個頭,結結巴巴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大、大人,史大廚真的不會殺清清姑娘的,他嘴巴說得兇,可是他家裡、家裡還有老孃要養呢,他娘子死得早,下面還有三個孩子,全是他老孃幫他拉扯大的……
他每次得了月銀都是寄回家,只有格外得了賞錢,纔會去外面、去外面找點樂子,他不會殺人的,大人!而且大人你說的那幾天,小的都沒有看到他往前面去過——”
易長安擺手打斷了山子的話:“你可知道你這麼爲他說話,反而會讓人起疑心?”
山子顯然沒想到自己會幫上倒忙,聽到易長安這麼一說,幾乎沒哭出來:“大、大人,小的、小的不知道……小的、小的真的……那幾天史大廚他不可能……”
山子話都快說不下去了,易長安總算開了口:“怎麼,史麻子對你有恩?”
山子怔了怔,低低應了聲:“是……”
他爹病得厲害,他是家裡的老大,沒有辦法就只能自賣自身,想換點銀錢給他爹治病。只是他長得瘦弱,人牙子雖然念在同鄉的份上,帶着他四處跑了跑,卻沒有一家主家相中他。
山子正在急得沒法兒的時候,史麻子卻拍了板,跟管事說要了他。聽到史麻子說“這個小子我要了,我那裡正缺一個打雜的”的時候,山子幾乎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話!
史麻子脾氣不算好,不過對他還算照顧,會格外給他留些飯菜,能討到些賞錢的事,也會特意推了他去做……
沒想到猥瑣的史麻子,對山子來說是個好心腸的人……易長安默了默,從荷包裡摸出了一塊碎銀子,擱在了山子帶來的托盤上:“行了,你說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這位大人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到底是什麼想法?山子垂着頭不敢擡眼,又磕了個頭起身要走,又被易長安叫住了:“把托盤先帶下去,一會兒再來收拾碗筷。”
山子應了一聲,伸手去拿托盤,看到托盤中那塊碎銀時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地擡頭看了易長安,見她自顧喝着湯,只衝自己揮了揮手,忙忍住嘣嘣的心跳下去了。
這位大人應該是相信他的話的吧?不然爲什麼要給他賞銀?他說的都是真的,他那天晚上真的是看到了麗娘姐姐很晚才坐了馬車直接駛進安園……
根據經驗,易長安確實是判斷山子在正月二十二日那晚的事情上並沒有說謊。不過,那天鄢麗娘那麼晚回來,偏偏又要讓馬車直接駛進安園,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按理說,安園的門禁對下面的人有效,其實對鄢麗娘來說,她已經屬於管理層了,平常有些交際之事,因此並不用遵從這些規定。
而且,鄢麗娘在安園的住處其實從後門駛進來還方便一些,爲什麼要走左側門呢?爲什麼當天看守左側門的於榮着鄢麗娘隱瞞這件事?
實在是正月二十二這個日子,是這件案子中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讓她不得不多在意幾分啊……易長安努力忽略着衣服上的屍臭味,慢慢嚥下了嘴裡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