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尹喜和朱九四對於現代人來說一樣都是祖宗,只不過前者比後者的輩分要大一些……尹喜和老子(李聃)同一個時代,真實年齡比朱九四大個幾千歲左右。然而對於真正“登堂入室”的道修而言,年齡上的差別並沒有那麼重要,在這個小圈子裡看重的並非資歷,而是道統和修爲。就這方面來說,“年輕”的朱九四完全具備和尹喜掰手腕的餘力,因此稱二人爲同輩也未嘗不可。
她一直渴望和這位太上老君的大弟子正面交鋒一次。
倒不如說,作爲唯一一個真正加入宇聯、拋頭露面的神仙,尹喜的身份引起了非常多道修的注意。大家對這個文史真人無比好奇:一般厲害點兒的道修基本都以升上天庭、踏入南天門爲最終目標,再不濟一點兒也是升上崑崙,再不濟則是升上蓬萊。實在走投無路了,也是在人間當個散仙地仙,決計不會走出地球,去宇聯做一個什麼“元老”。那個位子太高了,太大了,風風光光,名聲盡顯,這個也要管那個也要管,似乎和道家的本性不怎麼相符。
只有尹喜,只有尹喜那一脈的弟子會如此選擇,他們在宇聯中開枝散葉,隱隱有種要掌權的意思。
尹喜本人也是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在道修的圈子中,老聃簡直就像是“萬物起源”一般的存在,他帶出來的大弟子又能俗到哪裡去?
而朱九四生在元末年間,那時候,明朝未來的皇帝已然出世,天地山河的氣息都在變動,對於道修們來說也是個難得的機遇。她的八字與朱元璋非常相近,又是血親之人,多多少少沾着一點帝王之氣。這樣一個人一旦拋下塵世,轉去修道,所能達到的成就是無比驚人的。別人不敢做的事,她敢做;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
別的道修都將尹喜奉爲神明,可九四偏不,她自幼就不信會有什麼悲憫世人的神存在。原因也很簡單,要是那些神仙真像他們說的那麼慈悲,自己的父母就不用被活活餓死了。
她就是要和尹喜鬥一鬥。
而這“鬥一鬥”的具體表現……也不一定非得是鬥法,只要能破壞他定下的計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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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一切,奔跑的大雄自然是無從得知。或許很多年之後他才能真正接觸到道修圈子裡的一點隱情,但現在,他的心中也裝不下其他東西。唯有奔跑,壓榨體力地奔跑,朝來時的方向狂奔過去。路途上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整座玲瓏島像是陷入了某種可怕的死寂氛圍之中,原本富足的鳥啼蟲鳴都消失了。大雄彷彿感受到這些蒼天古木的葉片在微微顫抖着,噤若寒蟬,隱隱透露出對什麼東西的恐懼。
萬物有靈,像天罡湖這樣靈氣充裕的地方,生靈自然也會有情感一說。
看來島中心那邊已經出事了……
如此想着,大雄更是咬緊牙關,雙腿以更快的頻率邁開,森林中心奔去。也許是九四給的平安符確實起了作用,一路上他基本沒注意眼前的障礙,竟然沒有撞到任何東西,道路上也沒有諸如樹根、枯木或者荊棘之類絆腳的東西,反倒是他跑過的地方都鋪着一層厚厚的落葉,光着腳踩上去也挺舒服。要不是時間不對,他還真想每天早上光着腳來這裡跑一圈,撒撒歡也好。
更神奇的是,經歷了方纔那一趟奪命狂奔,自己的身體本該是燈枯油盡了。可這會兒體力卻神奇地涌現出來,流淌到每一寸肌肉上,疲倦的感覺也像落葉一般隨風逝去了。
看來朱九四確實是有大本領的道修,僅僅只是一張平安符就能做到這麼多事情……原本,自己今夜倉皇出逃、心中惶恐,諸事不順,運勢已經降到了極點,原路返回和尋死無異。有了這張符籙之後,心中竟然莫名有了底,至少不用擔心這一趟會把命送掉。從理論上來說,大雄完全無法理解符籙的原理和依據,在一張藍紙上畫一些圖案就能改變現實中的事情?這和自己這些年所受到的科學教育完全不符!但在心理上,他卻認定了這張符籙確實效用,也說不上來具體原因。
沉默着奔跑,沉默着撥開擋在面前的樹葉,再奔跑,再撥開樹葉……這個過程重複了大概上百來次。大雄的臉色隱隱有些泛白,雙腿打顫,但好歹算是支撐下來,沒有倒下。當他挑開最後一片針葉,像個瘋子一樣闖入人羣中時,他看到了一大羣手持長矛的、頭戴皮帽的少女。
現場十分安靜,大雄的突然闖入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身着皮胄、打扮清涼的少女們更是將手中的武器遙遙對準了他,五顏六色的眼眸之中滿是警惕。只要他稍有異動,保不齊幾十支長矛就會朝他這邊齊齊擲出,將他紮成一個大刺蝟。
“呼,呼……那路……你們真應該找人修修……哪怕不修,哈,呼……放幾個燈籠也好啊……”
他雙手扶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
其實也沒必要在意了……這一趟來回,鞋子被扔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裡頭,身上的衣服則是被針葉給勾扯成了一片一片的碎布,頭髮幾乎完全被汗水打溼,溼漉漉地搭在肩膀上。除此之外,大雄的手臂和大腿上還留着幾十來道血痕,怎麼看怎麼可疑。說來也有些怪,這些血痕都是一個小時內新留下的,不少還是多次撕扯後的結果,本該是皮開肉綻。可自從拿到平安符之後,這些血痕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開始結痂了!事後大雄又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在回去的這趟路上硬是沒有碰到任何一根針葉,完完全全避開了。
這……很難說是自己的運氣好。
不過眼下大雄也沒工夫考慮平安符是否有效,他本想找個東西扶一下,左右環視,卻也沒有任何支撐點可以扶的,只好硬喘了一陣把氣息續上來。他像個哮喘病人一樣挺直腰板,和那些身負皮胄的士兵們對視。
果不其然,這片會場暫時被刑帝派來的人圍起來了,從大部分人的表情上來看,她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神色中盡是不可置信和懷疑。有幾個女孩正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倒也沒人去管,這些女孩畢竟都是天罡湖裡的同胞,態度和押解犯人還是有所區別的。
伊斯塔·紅環被幾個人圍在中間,她的身上很乾淨,神色也很平淡,血紅色的眼眸半閉着,彷彿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從外表上來看,她並沒有受到毆打或是折磨,亦或是這裡的規矩不允許……但她的雙手腕部卻被一幅巨大的鎖拷在一起,中間拴着一根鎏金色的鐵鏈,在這大晚上,鐵鏈竟然向外升騰着一股強烈的煞氣,不免讓有着血族血統的她很不舒服,眉頭也是微微蹙起。
大鎖呈正方形,六個面上分佈着幾個小小的孔,每一個小孔中都插着一根玉質的細針。鎖本身是以庚金製成,庚乃是陽金,爲劍戟之金,輔之以白虎煞氣,堅不可摧,任何沾染邪性的生物在其鎮壓之下都會被完全壓制住。而這些小小的玉針則是以辛金製成,辛爲陰金,爲珠玉之金,設計大鎖的人似乎對醫字脈的術法也很精通,考慮到了被鎖之人可能還有內力運轉,就用這辛金鎖死了她的穴道!
最高級別的押解,也不過如此了。
正上方的舞臺上,穿着紗裙的緹娜·拉斐爾面色焦急,好像正在和一個披着熊皮的少女快速交流着什麼。而當她看到大雄進場的瞬間,瞳孔很明顯地一縮,這個夜靈少女愣住了。隨後,她又以不可思議而又陌生的眼神看向一旁的伊斯塔,囁嚅着嘴脣,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大雄其實知道她在想什麼。
自己不出現,那麼一切都還有抵賴的餘地,緹娜百分之百信任伊斯塔·紅環,她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來爲她開脫。比如說只是管理不善,讓自己溜走了;或者說是自己用什麼秘法突破禁制逃跑的……總之,只要自己不出現,千錯萬錯都和伊斯塔無關。
但現在,自己來了。
這無疑證實了她們的說法……伊斯塔·紅環,玲瓏島的島主,真的在密謀將一個敵人送出這裡。緹娜和秩序側有着不可磨滅的仇恨,如此一來,她看向伊斯塔的眼神也變得有些陌生了。她無法理解爲什麼明明是島主,卻要幫助秩序側的人溜走,不是敵人嗎?不是不共戴天嗎?不是恨不能生啖其肉嗎?搞了半天……這些都是騙我的。
她有些失落地往後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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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
伊斯塔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得,在庚金和辛金的壓制下,她的神魄已經被死死鎖在靈臺之中,現在連睜開眼睛都很費力。當她看到大雄的一剎那,就如睡夢中的人忽然痙攣一樣猛地一顫,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他……沒有逃出去?
他回來了?
“混……混蛋……”這是大雄第一次聽到這個溫柔的女孩罵人,罵的有氣無力,頗有幾分自覺好笑的認栽意味,“你……回來……不就都……都,都白弄了……我怎麼會……攤上你這樣……這樣的……老好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大雄朝她笑了一下,頗爲豪邁地一把撕掉自己的上衣,“刺啦——”一聲,還自以爲帥氣地往旁邊一甩。
在天罡湖,就連嵌在胸口的龍珠都是一片黯淡。
精壯而又充滿爆發力的肌肉和硬朗的線條充分說明了大雄是個男性。他用一種非常極端的方法說明了這一點,也讓現場的少女們發出見到怪獸一般的驚呼聲,有幾個臉紅地扭過頭去,更多的則是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斥着孩子第一次看見星星那種好奇——在這個地方,男性都是隻在書本上見過的東西。
“這些都是我逼她做的,和她沒有關係。”大雄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就是野比大雄。請你們放開她,我願意和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