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非常苦惱。”見大雄的臉上連最後一絲血色都沒了,朱九四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停下關於鎮罪柱中所含靈符的講解,又換了一頁,念寫道,“在煩惱什麼事情嗎?”
“呵……九四,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如果你不說,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這句倒是大雄的真心話,他確實很感激能有朱九四這麼一號人及時出現,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給予自己關懷。雖說不多,但在當前這麼個情況之下,也足夠讓他動容,“真不可思議啊……明明是今天下午才認識你,我卻覺得我們已經相識很久很久了。”
“不必多心,命該如此。”
朱九四倒是很平靜,面對大雄迫切感激的眼神,她只是回了八個字。
大雄對道家那一套體系不是太懂,自然無法理解“命該如此”這四個字背後意味着什麼。他只是覺得道修們好像一個個都很信命,而人的命運本身又是誰定下的呢?天?亦或是某個強大的神明?道修修到最後,似乎只是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認定生命中的一切都是註定好的,沒有任何例外。
他不知道道修們還配套了一個叫“逆天而行”的詞語,因此將命運認成了一種絕對的、無法違抗的東西。
“其實我剛纔撒謊了……沒錯,我心中確實有一個問題,而且還是很麻煩的問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對方,好在朱九四仍沒有顯露出半點疑惑的神色,好像自己的改口早在其意料之中——大概也是因爲她能看到這該死的命運吧。
“九四,我……從島上逃走了,讓另一個人代替我受苦。”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已經有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不再想着刻意去掩飾什麼。總的來說,野比大雄還算是一個有良心的人,儘管他洞悉了伊斯塔放他走這一行爲中蘊含的苦心,但要讓他就這麼離開,眼睜睜看着她被押進鎮罪柱底下,亦是一種良心上的折磨。
他可以想象到,如果今天逃走了,接下來的幾十年他都將揹負着一筆沉重的債務生活。與正常的債務相比,這筆債並不會有人來催,因爲他自己就是催債的人……良心會時時刻刻提醒他有一個偉大的姑娘爲了掩護你逃走,至今還在暗無天日的鎮罪柱之下壓着,承受千刀萬剮的痛苦。
良心上的不安如警鐘一般響起,驅使着他找人傾訴,這股傾訴的慾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大雄幾乎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在潛意識中,他覺得朱九四是可以信任的,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第六感,也可以說是直覺……他覺得這個小小的姑娘對自己很好奇,雖然她一直冷着一張臉,不說話,但大雄還是感覺到了。寥寥幾次對視中,他看到九四黑眸中那股強熱切的好奇和渴望,不管這股好奇的來源是什麼,他都能確認一點:朱九四對自己來說是無害的。
既然無害,就有了傾訴的理由。
“我也覺得這樣很不好……拋下她,可能她就會被懲罰,照你說的,這裡的懲戒機制非常嚴格,我覺得她多半挺不過來。”大雄其實也不確定伊斯塔能不能挺過鎮罪柱的酷刑,此刻他的心靈飽受煎熬,把一切都想的很極端,“但如果要我現在轉身往回趕,估計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可能她仍舊無法逃脫懲罰,因爲天罡湖有不能離開的規矩,她幫助我離開這裡,等於是犯了大忌。”
朱九四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一直在聽。
“所以啊,九四,我現在很苦惱……”說到這個地步,基本上是個人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也確實沒有隱瞞的必要了,“我應該怎麼做?轉身回去嗎?可……我自問不是那麼高尚的人,我想從這裡出去是有原因的!我,我……我還有必須見到的人沒有見,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沒有做。時間流逝得很快,我實在沒有時間在天罡湖裡頭慢悠悠地等待機會。”
“可如果我不回去,那個女孩肯定會被押進鎮罪柱。以我對刑帝的猜測,她多半要在裡面呆很長時間,說不定出來之後就成了瘋子……那些瘋掉的人,她們都是被酷刑活活逼瘋的啊!我實在承受不起這麼大的人情,如果她爲我變成這樣,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九四,我現在該怎麼辦?”
他猛地擡起頭,語氣中的誠摯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印象中,自從哆啦A夢離開,自己很少會用這種懇切的語氣去求教別人了。原因也很簡單:找回哆啦A夢成了他人生中的唯一目標,很清晰也很明確,沒有半點存疑的地方。自此之後,自己的一切行動都是爲了靠近這個終極目標……有如此強烈的感情驅動,大雄很少會再遇到什麼迷惑的問題。在他看來一切都很簡單,用盡全力,朝着這個方向奔過去就行了,沒必要考慮那麼多東西。
但此時此刻,在敵人的大本營正中心,面對一個可能是混沌勢力高層的大人物,他卻毫不猶豫地問了。
他真誠地看着這個認識才不到一天的少女,眼中的迫切之情彷彿兩捧燃燒起來的火焰。不知爲何,他就是相信朱九四能夠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說服他,然後讓他做出正確的選擇。他實在太害怕出錯了……尤其是兩邊的選擇都很重要,即便是經歷了那麼多,心性變得稍顯果斷,大雄也無法輕易割捨掉其中任何一個。
……
朱九四也沒讓他失望,停滯片刻,像是思考了一陣,便再度舉起古書,將自己的看法毫無保留地念寫出來。
“在我們道修的圈子裡,最重要的一條定律就是因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今天種下怎樣的因,他日就要收穫怎樣的果實。就算你今天成功從天罡湖逃走了,你仍舊逃不過因果的羈絆,你朋友代替你受的痛苦終有一日會還到你頭上。如果無法禍及到你,那就是禍及你的後代,亦或是後代的後代……冥冥之中,天道是一杆秤,將一切因果報應都稱量得很明白。或許你可以躲過它一次、兩次,但你躲不了一輩子。”
“每個人的良心也是一杆秤,對你自己現在的行爲,是卑劣,是逼不得已,還是懦弱?我相信你自己也有一個合理的認識。我不會勸你離開或者留下來,因爲做決定的始終是你自己。身爲一個道修,我不該過多幹涉你的選擇,一旦牽扯過深,我們之間照樣會染上因果。”
“我只說一個觀點,一個顯而易見的觀點。”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其實就是兩個字。”
“安心。”
“怎麼樣的選擇可以讓你安心,你就怎麼去做。”
……
聽完這番充滿正道意味的說辭,大雄似有所悟。他再次站起來,也不多說什麼,就和下午朱九四所做的動作一樣——無比鄭重地鞠了一躬。而朱九四也沒什麼反應,大大咧咧地受了這一拜。她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紫色的符籙,單手捏住一角,在空中輕輕抖了抖,將整張符紙抖平,接着又用極其嫺熟的手法將其折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形,塞給大雄。
“這是……什麼東西?”大雄從未見過紫色的符籙,小心翼翼地雙手捧過,眼中滿是好奇。印象中,自己和這些東方神秘學一類的東西接觸不深,唯一一次就是被送上宇聯裁判所之前,那個時候……尹喜僅僅用幾張塗滿符號的黃色符紙,就壓住了自己所有的超能力。
從此,他對符籙有了本能的畏懼之心。
“它叫符籙,是道修們經常用到的一種法器。符紙不同、符號不同,起到的作用也會大相徑庭。”朱九四舉起古書,上面浮現出一行四平八穩的文字,“這一張符咒叫做‘平安符’,可以說是所有符籙裡最基礎、最常見的了。其中有我的念力加持,現在送給你,不管你之後要去做什麼,至少都能留下一條命在。”
“給了你這種東西,意味着我已經大幅度更改了你的命運……最終還是會給我沾染上因果。”朱九四的表情有些無奈,但大雄並未從她的眼神中讀出惱怒,想來,她早已經做好“沾染因果”的心理準備了,“所以,等你扛過這一劫後,我可能會時不時出現在你的生活裡。我們兩人的因果從此會糾纏在一起,再難分開……你此時欠我的東西,或許會在很久很久之後以另外一種形式還給我,這就叫做‘報應’。”
“我知道了。”大雄默默地將符紙收入口袋中,這一刻,他的眼神裡再也沒有半分猶豫,“九四,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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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再多說什麼了,大雄又以日本人的禮節深鞠一躬,之後便是閃電般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石柱林中逐漸安靜下來,朱九四看着他風一樣遠去,嘴角終於劃過一個微小的弧度。
她忽然仰起頭,張開嘴,對着滿天繁星比劃着嘴型,卻不出聲。
“看到了嗎,尹喜?”她用脣語挑釁道,“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