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佈景像是被一雙大手粗暴地扯了下來,揉成一團,化作完全沒有意義的線條和光影。無數火炬一樣的線從大雄身邊飛速掠過,發出電車奔馳一般的“隆隆”聲,非要用什麼詞語來形容,那就是這個世界突然“融化”了。原本靜止的天空、空島,無邊無際的土地都在一瞬間變化成了線條,彷彿一個精神病人筆下瘋狂而又扭曲的世界。
大雄尚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便感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騰空,被這些莫名可怖的線條和光影所裹挾着,就像一片被暴風吹起的落葉,晃晃悠悠地朝着某個方向墜去。眼前的一切消失殆盡,唯有布萊克·紅環是完好無損的——他就站在那兒,站在已經看不出形狀的地面上,倒揹着雙手,那雙赤紅色的眸子泛着光芒,死死盯着自己。
越退越遠,越退越遠……
眼前的所有線條褪色成黑與白,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在這片奇詭無比的異空間漂流了多久,耳邊那雷鳴一樣的轟隆聲終於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連串密集的槍響,鐵和血的味道不知從何處傳來,大雄抽了抽鼻子,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沒法兒讓自己停下來,這片詭異的異空間不知有什麼機制……念力在這裡完全起不到作用。線條和光影的浪潮裹着他,往一個不確定的方向衝去,似乎要將他帶到某個地方。
“轟————!!”
光影逐漸拼合起來,有了顏色,並組成一幅支離破碎的畫面。大雄覺得自己就像透過一個鎖眼在看這個世界,視野開在高空中,正好可以俯視下方發生的一切,就是這凹凸的比例顯得有點兒可怕……大雄一時間也不太習慣這個詭異的視角,傳說人死了之後會有靈魂,如果是真的,大概就是這麼個視角了——懸在半空中,位置固定死,不能自由移動,但卻可以拉大或者縮小視角。
天空一片烏黑,下方的城市看着還挺高科技,建築清一色全是白的,科技成分相當高。環形的未來都市正中心建着一個巨大的風車,在一片高科技產品中突兀地存在着,顯得頗爲格格不入。結晶燈中透着瑩瑩光芒,在其照映之下,這會兒發生的一幕更爲可怖。但見一艘反重力車在空中來回穿梭,避開那些高聳的尖銳建築物,靈活無比,活像一個駕馭千層浪的衝浪手。“嗖”“嗖”兩聲,反重力車在飛過的路徑下拉出兩道白色的線,引擎拉滿,橘色的引離子火焰被催生到了最大功率,速度比先前提升了將近兩倍!
然而沒什麼用……反重力車後邊,還有五艘黑色塗裝的軍用飛艇死死咬着。它們的正面都有“三星連環”的圖案,緊緊跟在銀白色反重力車後邊,藍色的引擎火焰顯示出它們遊刃有餘的狀態。顯然,這些軍用飛艇的駕駛員對這座城市更加熟悉,幾個需要拐彎的地方早早就做好了預備,空中接力,幾個轉彎下來,和反重力車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二十來米左右,像是在逗耗子一樣逗它。
“前面的畢魯薩魯多人,艾文·布朗,你的行爲已經被聯合政府判定爲反 人類罪行,所有證據皆被‘晴生之眼’記錄在案。你偷取的資料中包含了復興11號殖民星的關鍵技術圖紙,立刻停車,將資料交還給聯合政府,在庭審上或許還有迴旋的餘地。否則的話,你和你的家屬都會被視作叛國,一併送往‘樂園’。不要再抵抗了,否則的話,聯合政府將採取武力形式。”
這段話說得懶洋洋的,看樣子,不管是追的一方還是逃的一方都很清楚,這場追逐戰不會如此容易就停下來的。
威脅,對畢魯薩魯多人,沒用。他們就像油鹽不進的四季豆,從來聽不進去軟磨硬泡的東西。
“畢魯薩魯多人……”大雄皺了皺眉頭,心中不詳的預感愈發升騰起來,那段記憶已經過去很久了,此刻突然又出現在這個幻境中,頗有些“命運般重逢”的戲劇性,“還有那個晴生之眼,總覺得要來事兒啊。”
……
果不其然,象徵性地勸了一勸之後,黑色塗裝的軍用飛艇就展開武裝,紅色的激光瞬間噴涌而出。雖然銀色反重力車的駕駛技術十分高超,左右騰挪,躲掉了幾道致命的射線。但奈何民用設備沒有武裝,他只能躲閃,無處反擊,長此以往,就算人家命中率再低也能打中幾發。只聽得“砰”的一聲,左側的引擎被颳了一下,引離子引擎登時就不行了,往外“咕咕”地冒黑煙。銀色反重力車就像一隻中了槍的朱䴉一般,在空中搖搖晃晃徘徊了一陣子,最終無可奈何地往空地迫降。
“轟————!!”
反重力車從天而降,在鋼鐵的地面上一陣刮擦,止不住地往外冒火花。滑行了將近十來米,纔算勉強停下來,就是反重力的車身已經不成模樣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雄趕緊把視野拉近,好看得清楚一點兒。
黑色的軍用飛艇呼嘯而至,停穩了,上面下來足足四十來號身着黑衣、全副武裝的士兵。這些人都是標準的人類身高,持槍,走起路來頗有些趾高氣昂的。他們將落了難的反重力車包圍,一羣人用槍口對着,領頭的那位帶着十足輕蔑的笑意喊道,“終於追上你了,艾文·布朗……趕緊出來吧。上面的命令是銷燬或者回收資料,至於你,可沒要求是活的還是死的。”
“咔啦”“咔啦”……一個高二米五的黑鐵塔掀開反重力車的殘骸,佝僂着站起身,眼裡滿是警惕。畢魯薩魯多人的身材都十分高大,光是往那兒一站,就比所有的士兵都魁梧。但現場的人類們也不怯場,恰好相反,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尋釁的意味,像是一羣人在圍觀一隻雄壯的大猩猩。
“無恥的人類……你們背叛了聯合政府的信條!”艾文怒吼道,“數百年前,當三個民族結爲聯盟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察覺到了!你們就是一羣狡詐的毒蛇!竊走了畢魯薩魯多人的科技成果之後,扭頭就對我們進行種族鎮壓,還有那些該死的艾克西夫神棍……我們早該料到的……”
“行啦,別顯擺那些老黃曆了,過去了。”領頭的士兵冷笑着擺擺手,說道,“如果你要恨,應該去恨那位幾百年前的人類英雄——榊晴生先生。都說一個民族的英雄就是另一個民族的災難嘛……沒有比他更形象的說明了。”
“榊……晴……生!”艾文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個名字,“那個混賬!幾百年前,從地球回到這兒之後,他就一直不對勁……現在想想,他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策劃了!”
“哈……我們可沒你們畢族人那麼長壽,那些事情,沒人知道了。”領頭的士兵笑着說道,“回到正題吧艾文,資料呢?”
“休想!”艾文·布朗高聲怒斥道,“這是畢魯薩魯多人最後的遺產!無論如何都不會落到人類的手上。”
“行,我知道了,你們畢族人都這個德性,敬酒不吃吃罰酒。等你的妻子、兒子一起被送到樂園,他們自然會考慮說的……不過沒關係,你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他冷笑着揮了揮手,“艾文·布朗,我代替聯合政府宣告你的罪行,當場執行死刑。順帶一提,你的實驗室將由‘人權黨’全權接收,所有資料重歸公有。再見了,我的朋友,願你的靈魂得到安息。”
他極度敷衍地做了一個艾克西夫神教的祈禱姿勢。
“砰”“砰”……
激光從槍口噴射而出,落在高大的身影上,打出一捧捧血花。艾文不愧是高傲的畢族人,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他都沒說過一句軟話,求過一次情。這個黑鐵塔一樣的身形瞪圓了眼睛,緩緩撲倒在地,鮮血直淌,染紅了地面。
“哈,又死了一個老頑固。”不知哪個士兵嗤笑道,“這羣傢伙……幾百年前還在社會中有一定地位的,現在卻淪爲肅清的對象,實在太諷刺了。”
“感覺榊晴生吧,他是人類的英雄。要是沒有他,指不定現在被肅清的就是我們了。”一個人心有餘悸地說道,“我看過一本書,說的就是平行世界的人類政黨沒有崛起,結果畢魯薩魯多人和艾克西夫聯合起來,將人類貶爲第三公民……那作者寫得好啊,太真實了!”
“或許沒有那場‘圓桌會議’,人類的歷史就是這樣!”
“非我族來,其心必異。我們人權黨遲早也要和艾克西夫人對立的,只不過現在……時候還不到,領袖們沒有把握。等那一天真正到來時,人類必將成爲宇宙中最耀眼的種族!”領頭的士兵長以虔誠的口吻說道,“……這次肅清行動結束了,我們回去,上報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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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心情複雜地看着這些士兵上了飛艇,一開引擎,揚長而去。
布萊克·紅環的聲音從旁傳來,但大雄看不見他在哪兒,只能聽到聲音,“野比大雄……回到剛纔的話題。你的自信從哪兒來呢?你對繆頓充滿自信,完全是因爲你對自己很有自信,你相信你的兒子沿襲了你身上優秀的品質。但……你真的如此高尚嗎?真的如此正義嗎?”
“自你離開之後兩百年,人類一步一步地發展人口,搶佔先機、組建政黨,成了文明中最強大的勢力。這之後他們便開始迫害其他種族,如你所見,畢魯薩魯多人就深受其害,成了被種族迫害的對象。吞併了畢族人的科技結晶之後,人類在其他殖民星開拓疆土,無限制地開採資源,霸佔了將近百分之八十的發展機遇……我可以這麼說,人類的快速發展史,就是對畢魯薩魯多人的迫害歷史。”
“而這一切,都是從兩百年前榊晴生和莫里的一場談話開始的,這場談話在後世被稱作是‘圓桌會議’,是人類文明真正的轉折點。毫無疑問,榊晴生全盤接受了你的觀點,並將其與同族人分享……你知道的,人類,本身就是一個足夠多疑的種族。”
“大雄,這,都是你的錯。”
“一個樂園,一個烏托邦,活活變成了這樣不堪的地獄。全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