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西里曼坐在靠牆的紅色塑料小板凳上,伸出了自己的十根手指頭,一個一個掰着數,哼唱着美國的傳統兒歌,但是數到“七個”的時候,突然就停住了,然後又從頭開始數,“一個、兩個、三個……”
視線裡突然就出現了一雙腳,併攏地站在眼前,安妮暫停了數數,擡起頭看了一眼,對方就好像巨人一般,高聳入雲,她的脖子都已經酸了,卻還是看不到頭,最後腦門頂着牆壁,伸直了小巧可愛的脖子,頂着對方的下頜看了看,似乎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臉孔,然後就再次低下頭,繼續數數起來,“一個、兩個……”
對方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乾脆就蹲了下來,雙手耷拉在膝蓋上,投來了專心致志的視線,那微微有些灼熱的眼神讓安妮有些分心,停下了數數,用雙手捂住了臉龐,“不要看我啦。”說着,指縫間還泄露出咯咯的笑聲。
“所以,今天完成任務了嗎?”那深沉的嗓音帶着淺淺的沙啞,有些陌生,卻又有些熟悉。
安妮悄悄地張開五指,透亮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聰慧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轉了轉,突然就明白了過來,放下雙手,雙眼透露出了喜悅,欣喜地說道,“藍禮!”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覆之後,她一下就撲到了藍禮的懷抱裡,咯咯的笑聲猶如銀鈴般響動着。
藍禮輕輕拍了拍安妮的後背,嘴角的笑容不由也上揚了起來,“安妮,小南瓜,你居然沒有忘記我,這真是太難得了。”
安妮用雙手支撐着藍禮的肩膀,表情變得真摯起來,認認真真地打量着藍禮,可惜沒有保持多久,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哈哈,你變成印第安人了!一個、兩個、三個小小的印第安人!不對,你是大大的印第安人!”
經歷了三週多的徒步旅行,藍禮的皮膚長時間暴露在陽光之下,微微泛着健康均勻的小麥色,雙頰的皮膚還有些泛紅,看起來的確就像是印第安人一般。難怪安妮第一眼的時候沒有認出來。
“那麼我是第幾個印第安人?”藍禮絲毫不介意,還和安妮繼續玩起了兒歌遊戲。
安妮張開了十個手指頭,在兩個人之間豎起了一道屏障,視線落在了指頭上,重新從一開始數起,數到七時,又一次卡殼了。
不過藍禮卻沒有開口提示,只是微笑地看着安妮,露出了充滿鼓勵的眼神。安妮悄悄地瞥了藍禮一眼,遲疑地說道,“八?”然後就看到藍禮嘴角的笑容上揚起來,這讓安妮也哈哈地開懷大笑起來,“第八,你是第八個印第安人!”
藍禮用力地點點頭,朝着安妮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贊同。安妮得意洋洋地歪着腦袋,再次開始哼唱起剛纔這首兒歌,藍禮也小聲地一起合唱着。
阿妮塔-圖妮莎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沒有着急着出聲打破這一幕的和諧,只是交叉着雙手,安靜地站在旁邊,等安妮把整首兒歌都唱完之後,這才拍打着雙手,稱讚着說道,“安妮唱得真棒!”
“像海瑟一樣棒嗎?”安妮興奮地說道,雙眼閃閃發光。
阿妮塔伸出了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個小小縫隙的姿勢,“還差這麼一點點。不過,就快趕上了,安妮加油哦!”
安妮興奮地揮舞着右手拳頭,大喊了一聲,“耶!”
藍禮揉了揉安妮的小腦袋,可是小傢伙卻不願意,閃閃躲躲地避開了,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大聲大聲地歌唱着,“一個、兩個、三個小小的印第安人……”那稚嫩的歌聲在走廊裡迴盪着,那穿透窗戶灑落下來的陽光剎那間充滿了勃勃生機。
藍禮重新站立了起來,阿妮塔走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讓藍禮愣了愣,不解地詢問到,“怎麼了?”
“歡迎回來紐約。”阿妮塔鬆開了懷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再次說道,“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樣子,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過去幾個月時間裡一點消息都沒有的過錯,我就不追究了。”
藍禮隨即就反應了過來。
之前媒體的新聞沸沸揚揚、真真假假,對於外行人來說,着實難以辨別。這些西奈山醫院的朋友們,想必一直都十分擔憂藍禮的情況,現在看到健健康康歸來的藍禮,阿妮塔也難免有些感慨。
沒有指責,沒有追問,沒有質疑,只是單純地感嘆。這樣純粹而真摯的情誼,讓藍禮感受到了友誼的溫暖。在紐約這座車水馬龍、繁忙冷漠的城市裡,除了先驅村莊,西奈山醫院也成爲了藍禮的又一個港灣。
“放心,今年聖誕節的禮物我不會忘記的。”藍禮面帶微笑的調侃,讓阿妮塔歡快地大笑起來,直言不諱地迴應到,“那麼我就期待一個大份的咯。”
玩笑過後,阿妮塔拍了拍藍禮的肩膀,“你去看看海瑟吧,小姑娘最近做得不錯,你會有驚喜的。”說完,阿妮塔還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卻又不繼續說下去,賣了一個關子,哼着小曲,心情愉快地翩然而去。
藍禮無奈地搖了搖頭,啞然失笑,然後邁開腳步,朝着海瑟的病房方向走了過去。
距離病房還有一段距離,隱隱約約就可以聽到清亮的吉他音,這已經是一個意外驚喜了;伴隨着腳步的逐漸接近,旋律越來越清晰,最後魚貫入耳,形成了一闕曲子,可以感受得到,絃音不是那麼紮實,應該是撥絃的力度不夠所導致的,但整體旋律卻十分流暢。
這首曲子對藍禮來說,着實無比熟悉,赫然是“猛獸”。藍禮明白了過來,他知道阿妮塔所說的驚喜是什麼了。
腳步在病房門口停了下來,透過小小的門窗,可以看到一個瘦弱的肩膀,坐在牀沿,背對着門口,膝蓋上抱着一把吉他,正在專心致志地演奏着,同時嘴裡還在輕聲哼唱着,“所以我們抵達了,一個回不去的孤地,你就是那張讓我赴湯蹈火的臉龐……”
那纖細的嗓音帶着一絲柔軟、一絲堅韌、一絲清澈,猶如穿透烏雲灑落下來的金色陽光,明亮而溫暖,驅散世界的陰鬱和黑暗,驅散冬天的寒冷和孤寂,照亮前方的道路,指引着流浪的詩人繼續前行。
那是海瑟,懷抱着歌手夢想的海瑟,她正在引吭高歌,在旋律的世界裡徜徉遨遊,用嗓音表達心聲,道盡了腦海裡的所有心聲。藍禮收回了準備推門的右手,放棄了進去的打算,不想要打斷這美好的時刻,只是站在門口,側耳聆聽。
同樣一首歌,不同歌手的演繹,呈現出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藍禮演繹的“猛獸”,帶着淡淡的落寞和哀傷,彷彿歷經滄桑的老人,站在世界的盡頭,看着滄海桑田,看着荒蕪之地,看着末日浩劫,唏噓而無奈,緬懷着那逝去的純真和美好。這首歌最初的創作靈感來源,是克里斯-海姆斯沃斯,讓藍禮第一次窺見了好萊塢這個名利場背後的血腥和污穢。
海瑟演繹的“猛獸”,帶着淺淺的苦澀和悲傷,同時也帶着淺淺的稚嫩和朝氣,在不同於年齡的老練和成熟背後,卻是一個還沒有來得及展翅就被迫放棄飛翔的年輕靈魂,揹負着沉重的十字架,依舊頑強不屈地站立起來,朝着夢想前行。那份堅持,那份韌勁,那份熱忱,點亮了黑暗世界裡的一束光芒。
嚴格來說,海瑟的聲線還沒有發育完全,不僅顯得稚嫩,而且生澀,在演唱的處理上也沒有太多的雕琢,完全依靠着本/能的天賦進行演繹。但隱藏在歌聲裡的情感,卻是如此真摯,如此美好,讓人不由動容。
海瑟中斷了演唱,雙手放在吉他琴絃上,以清唱的方式,重新演唱了一邊剛纔那句歌詞,突然就呆滯在了原地,低聲呢喃了一遍,“回不去的孤地”,陽光勾勒出她側臉的弧線,靜謐而美好,猶如皎潔的月光。
藍禮內心深處輕嘆了一聲。海瑟爲什麼對這首歌感觸良多,藍禮心知肚明,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那些彷徨、那些失落、那些迷茫、那些傷痛和那些挫折,總是讓他們不由開始自我懷疑。就好像被困在了沒有退路的孤地之中,踽踽獨行。
兩世爲人的經歷,讓藍禮內心增添了一抹堅定,即使是飛蛾撲火,也義無反顧;但對於海瑟來說,卻未必如此,即使經歷瞭如此多苦痛和磨難,她終究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
幸運的是,海瑟終於開始重新生活了,不再被病痛束縛住手腳,不再陷入自怨自艾的窠臼裡,雙手居然能夠自如地演奏吉他,看起來無比簡單的一件事,卻難以想象背後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可見她的復健取得了巨大的成效,這應該就是阿妮塔所說的驚喜了。
更重要的是,海瑟終於開始追逐夢想了,正視內心的渴望,肆意享受青春的美好,這纔是十六歲少女所應該擁有的生活。病痛,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生活還可以有很多。也許,這僅僅只是一個夢想的起點,卻擁有了無限的可能。
就如同“猛獸”的歌詞一般,“鑄就美麗,鑄就王冠;鑄就完美,遠走高飛。”
笑容,悄悄地爬上了藍禮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