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過?一次?”
蕭金衍滿臉愕然望着她。
李驚鴻若無其事道,“不錯。當年,我選擇了你,而不是上書劍山,結果死在了太湖之中,是書劍山的人以天道心法補損經脈,又重塑生魂,纔將我救回一命。這些年我修道法,成爲守劍人,卻因始終看不破情關,而止步於三境。而我心中那情關,正是蕭大哥你啊!”
蕭金衍也沒有料到,當年李驚鴻竟遭受了如此多經歷,心中不由生出感慨,造化無常事,命運多弄人。
“前兩天,我說請你幫我個忙。正是此事,我心中有蕭大哥,所以一直未能勘破情關。”
“哈哈。”蕭金衍笑得很假,滿臉的苦澀之意,“說到底,我終究是你修道路上的一個工具而已。”
“就算一段沒有結局的敢情,這段時間,驚鴻也願意全新對你,只有體會到了情愛之慾,才能超脫情愛。蕭大哥,這個忙,你願意幫我嘛?”
蕭金衍上下打量着李驚鴻,不可否認,她很美,若論容貌,就算是宇文霜、東方暖暖也自愧不如,尤其是她身上那種一塵不染的仙氣兒,整個天下女子,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不可否認,面對這樣的女子,任何男人都會心動,蕭金衍也不是例外,可是不知爲何,今日與李驚鴻共遊太湖,雖說是赴七年前那一場未竟的約會,然而他心頭卻始終縈繞着宇文霜的影子。
蕭金衍道,“對不起,李驚鴻。怕是讓你失望了。”
“爲何?”
“我以前是喜歡過你,?曾經尋了你多年,但是那種喜歡,沒有其他目的性,就是單純的喜歡,不附帶任何的條件。喜歡一個人,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就算不在一起,每次想到她,心中都會無比的寧靜。我曾經以爲再也找不到這種人,後來我找到了。若有其他方法能幫到你,我絕對會毫不猶豫,但唯獨感情,不行。”
李驚鴻聽到這番話,整個心神亂作一團。這是她修道七年一來,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蕭金衍又道,“更何況,你已選擇了天道,已是無情之人,又何必多此一舉,走這一遭彎路呢?”
李驚鴻腦中一片空白。
她運起天道心法,想要控制這種亂作一團的道法,可是越是刻意如此,體內真氣愈發不受控制。
原本新雨後,夜色晴明,彎月如鐮,就在剎那間,太湖之上狂風大作,烏雲密佈,變得漆黑一片。
一老一少兩船伕神色凝重,來到二人身前。
“糟糕,今日太過於喧囂,惹怒了太湖之中的神靈,我們得趕緊靠岸,若是遲了,怕是如七年之前那一場災難。”
蕭金衍問,“七年之前?”
“不錯,七年之前,也是大約這個時節,太湖之上有神靈現身,毀掉了十多艘船,這件事過後,我們還殺豬宰羊,祭奠湖神,本以爲平息了湖神的怒火,卻沒想到今日又現人間!”
民間百姓就是如此,許多解釋不清的事,最後都歸結於神鬼仙怪之說。當年李驚鴻失蹤後,蕭金衍訪遍江湖及官府,最後都沒有找到下落,唯獨遺漏了這些跑船之人的神怪之說。
蕭金衍卻知道,這天地異變,卻是因爲李驚鴻道法引發天地共鳴而產生,正如當年在劍門關,他潛入魚躍雷池圖之中,引發了天雷之怒一般。
蕭金衍望向李驚鴻。
李驚鴻臉色蒼白,似乎已經平穩住心神,目光凝重,望着天空,似乎夜中的烏雲之中,隱藏着怪物一般。
蕭金衍已感覺到了那片烏雲中蘊含的驚人力量。也知道,李驚鴻即將面臨的劫難,這是躍出三境之時,所必然遭受的代價。
修到通象巔峰,對人間一切規則與法則,已瞭如指掌,甚至可以開闢出獨立於天地之外的空間,但若想更進一步,則是對天道的觸犯,是對自然之力的超越,一旦躍出三境,成爲劍仙、散仙或者入聖、破碎虛空等境界,除非遇到修爲更高的修行者,那幾乎是與天地共生。
就像是從井底躍出井外的青蛙,就如同從畫中躍出畫外的猛虎。
而天道與自然,絕不容許有這種存在。
他下意識抓住了李驚鴻的手,就算做不成情侶,蕭金衍也絕不會放任不管,任李驚鴻獨自一人對抗天劫。
李驚鴻的手是冰涼的。
……
多情劍客白羽吃了啞巴虧,這口氣若不出來,以後如何在江湖之中混下去?所以,蕭金衍與李驚鴻離開之後,他與少女便僱了一艘船,遠遠的綴在後面。
當然,白公子也沒有閒着,三言兩語,將湖州知府的女兒哄得花枝亂顫,一顆心如小鹿亂撞,若不是船上有人,怕早已煮成熟飯了。但白公子心不在此,他想要出口惡氣。
就在這時,天地忽暗了下來。
他看到李驚鴻和蕭金衍的船就在百丈之外,而頭頂之上,隱約傳來雷聲,心中竊喜,讓你裝,讓你裝,只盼着天上來一道驚雷,將那艘船劈成兩半,到時候,自己再上前撿漏,那男的嘛,淹死算了,就算淹不死,那也得補刀補死。那女子長得又勾勾又丟丟,可不能浪費了。
船伕卻堅信是湖神發怒,想要回程,白公子扔過一塊銀子去,讓那船伕閉嘴。
雷聲陣陣,有幾次,幾乎要落在湖中,卻始終引而不發。
船伕嚇得面無人色,指着天空道,“那雲中有一條惡龍!”
白羽冷笑,“搜神記看多了吧,那分明是大氣遇冷凝結成的雲朵在冷風的吹動下形成的不規則形狀。”
“龍行有雨,雲行有雷,若不是湖神動怒,又怎會惹來天雷?”
“天雷?”白羽笑道,“不過是積雨雲上下部帶正負電子荷飽和之後引發的放電現象,只要不落在我們這邊,怕他們作甚?”
少女滿臉豔羨和傾慕道,“白大哥,你懂得真多。”
白羽傲然道,“一位姓魯的先生說過,學好數理化,行遍江湖都不怕。”
就在這時,黑暗的夜空陡然明亮。
一道閃電從天而降。
還未衆人反應過來,雷鳴如霹靂,傳入耳中,兩名船伕嚇得癱軟在地上,雙手捂着耳朵。
閃電向百丈之外的那一葉小舟劈了過去。
只看到船上那名女子陡然拔劍,向那一道閃電迎了過去。
轟!
湖心之中,驚起了滔天巨浪,以小舟爲圓心,向四邊翻涌而來。而那一艘小舟,在那下黑腳的男子駕馭之下,上下波動,卻始終沒有翻船。
轉瞬之間,巨浪向白羽這邊涌了過來。
所有人都東倒西歪,那少女嚇得面色慘白,坐在地下,?說不出話來,唯獨白羽,知玄上境,雖觸摸不到天道,但一身修爲,足以讓他足底生根,讓小舟不會傾覆。
這片烏雲,不過方圓百丈。
遠在湖邊遊湖衆人,也都感應到天地異象,只見數裡之外的太湖空中,忽然飄來一片烏雲,如翻墨,漆黑一片,而湖岸觀天,依舊月色彎彎,繁星密佈。
這一聲雷後,所有人以爲有神顯令,紛紛跪倒膜拜。
第一道雷,聲傳數百里。
遠在數十里外的李傾城,心中生出了感應,他與李金瓶來到長街之上,也看到李小花等人都站在這邊。
李小花身爲通象境,對天地真元感應,自然較尋常之人更敏銳一些,饒是他見多識廣,但這種以自身之力引發天地異象之事,也是頭一次見到。
“江湖之中,有大事要發生了?。”
李傾城道,“是大姐。”
李小花問,“驚鴻?她還沒死?”
李傾城此時也解釋不清楚,只是道,“想不到,我金陵李家,不,整個江湖,五百年來,第一個躍出三境之人,竟然是她!當然,前提是,能成功抵住天劫。”
當年,金刀、狂刀之戰,兩人曾藉助劍修之力,短暫的進入三境之外,但那只是彌留之際短暫的意識暫入,並未引發天地異象。今日不同,是有人要冒犯天道,要與天地爭高下,情況有所不動。
三道天劫,若依舊奈何不了她,那隻得任由她去了。
李傾城道,“她躲過了第一道劫。”
東海之上。
王半仙望着金陵方向,心中猶豫不決,是幫,還是不幫?
幫,她是書劍山上的守劍人,若她破境,書劍山之上將多出一位絕世高手,將對人間是致命的打擊。不幫?這可是五百年來,陸玄機之後,人間第一位破境之人啊。就連王半仙,這身負半個天下氣運之人,都沒有這個勇氣去做的事。
三道天劫,第一道只是江南千里之內的真元波動。第二道,將是半個大明天下的江湖氣運匯成的致命一擊。到了第三道,怕是整個天下的真元,將匯成一股力量,那力量能夠毀天滅地。
唯獨破了第三道,才能躍出三境,才能與天地同壽,纔能有毀天滅地之修爲。
想到此,王半仙似乎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他一生做過無數次決定,除了從書劍山上將那個嬰兒偷出來外,這是他做過第二重要的決定。
他將那塊白幡,蓋在了乾坤碗上。
……
那天烏雲依舊沒有散去的跡象。
白羽心中已在打退堂鼓,他境界修爲不夠,若是知道船上那女子是在躍出三境,打死他也不敢在這裡待下去,指定是有多遠跑多遠。
但無知,則無畏。
他決定繼續留下。
轟隆隆。
隱雷陣陣,雲層越來越厚,越來越大,已將半個太湖籠罩其中,李驚鴻長劍指天的那神態,映在他心中,這纔是真正的奇女子,連天地都不敬畏,正是我心中所好啊!
想到此,他也將長劍抽了出來。
多情劍客多情劍。
人是多情的,劍自然也是多情。
只是,大自然的異象,雲彩之中不斷有電光閃出,雖未見雷,卻隱有陣陣轟鳴聲。
無數小閃電,開始凝聚,向正中央聚去。
猛然間。
漆黑的夜空,如同被一道光明劃開了一道口子。
第二道雷降下!
白羽心中豪氣縱橫,朗聲道,“好男兒,生當如此!”他將長劍舉起,刺向了天空。
欲與天公試比高!
只是,那道閃電並未理會他。
徑直向李驚鴻船上劈了過去。
李驚鴻雙手幻作劍花,以她爲中心,小舟之上泛起一道明黃色的光芒,將小舟籠罩在光芒之中。
無數閃電擊中這個半球形的真元之罩。
轟鳴聲不絕於耳。
少女與船伕已被震得昏死過去。
白羽這時也明白了,對方武功之高強,遠在他之上,那種差距就如螢火蟲與皓月爭輝。
他曾經以爲江湖很小,今日之所見,完全超出了他認知之中的江湖。他感覺到了渺小。
咔嚓!
無數閃電不斷衝撞,似乎要衝破女子的建立起來的防禦。就在這時候,那下黑腳的男子,手中多了一柄長槍。
轟!
最後一道閃電攻破防禦。
眼見就要衝到女子身上,只見那男子長槍揮舞,將那一道閃電引了出來,承受了絕大部分的攻擊,雙臂揮舞,如耍獅一般,將那道閃電拋向了遠方。
咚咚!
閃電被牽引,向四周攻去。
將四周炸出無數滔天巨浪,而那一艘小船,浪高數丈,從這邊看過去,就如同沉入湖底一般。
浪花鋪面而來,拍在白羽舉起的長劍之上。
白羽覺得手腕、頭皮、全身發麻,撲騰坐在了地上。
多情劍,變得一片焦黑。
而他的頭髮,倒立了起來。
就如剛纔在湖畔遇到的要飯的乞丐一般。
“趕緊走!”
他不想在這裡多待片刻,催促着船伕駕船,可是那船伕早已被震得昏死過去,他強忍疼痛,蕩起雙槳,也顧不上回頭觀瞧,向湖畔駛去。
在巨浪的推動下,船如飛魚,不消一盞茶功夫,便已靠岸,落地之時,他雙腿痠軟,大腿下發涼,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那道閃電,將褲子燒成了焦炭,風一吹,碎落在地上,好不狼狽。
李驚鴻雙目緊閉,臉上發出聖潔的光澤。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既然無法勘破情關,那便做絕情之人,以絕情之道,去迎接天劫,殺出一條路來。
她並沒有做好準備,但被蕭金衍拒絕之後,她已無路可退。
兩道天劫已躲過,這也在她預料之中,真正的考驗,是即將到來的第三道天劫,只有抗下這一劫,她纔算真正的躍出三境。
本來,她不屬於書劍山,她的修行之路,與其他守劍人並不相同。
書劍山之中的其餘守劍人,在至高天道未沉睡之前,藉助得天獨厚的優勢,很容易便躍出三境,因爲至高天道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但李驚鴻不同,她生於此,長於此,就連身上流淌的血液,也與那些人不同,所以要超脫三境,只能付出更多倍的努力。
她從未見過至高天道,就連至高天道究竟是人、是神,有形或者是無形的意念,她也並不知曉。
守劍人也好,劍尊大人也罷,他們從不討論至高天道。他們只信奉至高天道,並從這種信仰之中獲得力量。
這個天下,也有人與神山交易。
人心難測,她並不知道,這些人所圖究竟爲何,但修行的越久,她越發看透人間,看透人心,唯獨在自己情關之上,她看不透。
蕭金衍明明已經拒絕了自己,可是爲何在迎接天劫之時,依舊全力以赴,來幫助自己?
第二道天劫的最後一擊,蕭金衍幾乎承受了七成的力量,雖然以手中神兵和怪異的弦力將大部分力量轉移到湖面之上,但以他的修爲,根本無法承受,可他依舊做了。
李驚鴻回眸看了蕭金衍一眼。
只見他盤膝而坐,手中的無名槍,立在身前,變得越發明亮,只是,從蕭金衍憔悴的神態看出,此刻的蕭金衍並不好受。
一心修行天道,早已斷情絕欲的李驚鴻,此刻心中竟然蕩起了一股漣漪,難道,自己對眼前這個男子,依舊餘情未了?
記憶涌上了李驚鴻的心頭。
那是在中秋前後,李驚鴻在錢塘江觀潮,她當時是名滿天下的女俠,所到之處,無不引起轟動,但卻對她敬而遠之。
唯獨蕭金衍,在見到她後,笑嘻嘻得迎了上來,“你好,我是大俠蕭金衍。哦,我還是武林盟主。”
李驚鴻覺得他很可笑,也很魯莽,放蕩不羈的笑容,眼神卻滿是真誠之色,“可不可以交個朋友?”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蕭金衍與李傾城是好朋友,她對這個不務正業的弟弟沒有好感,所以對蕭金衍也沒什麼好感。
但蕭金衍臉皮極厚。無論她走到哪裡,他都跟在身後,美其名曰護花使者,終於,在共遊西湖之時,遇到了一件事,讓她對此男子的印象發生了改觀。
他看似不正經,但心中卻又一顆赤子心。
愛情就在和風細雨之中滋生髮芽,而因爲這份感情,李驚鴻的劍心,卻出現了裂痕。
她本來選擇了愛情。
愛情讓她走向了死亡。
本來在神山之上,李驚鴻以爲,自己可以放下情慾,超脫皮囊相,追求長生大道。
可今日的蕭金衍,又變得那麼迷人。
思索之間,第三道天劫即將到來。
蕭金衍睜開眼,望着她笑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