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出租車背後一屁股的煙塵,向峰就像一個癱軟的病人,久久沒回過神來。
“那個誰……小向?”王局瞬間收回了之前的滿面笑容,回覆了高高在上的姿態:“你跟陳先生認識?”
“認識,認識……我們是,是本科的同學……”向峰沒想到王局居然對他開口了,一時之間腦子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答道。
“同學,不錯不錯。”王局點了點頭,破天荒地拍了一下向峰的肩膀:“有空的時候,把你老同學拉出來,大家一起聚聚。”
向峰此時恨不得用腦袋撞牆,滿肚子苦水沒處吐:聚個‘毛’線啊?陳可逸那狗日的是我能請得出來的麼?
靠,這廝不是‘混’不下去了,纔回校讀研的麼?但是連王局都如此籠絡的人,怎麼可能‘混’得差?放着榮華富貴的日子不過,來這裡研究什麼漢語言,這傢伙究竟是個什麼怪胎?
……
出租車幾乎橫穿了整個容城,最終停在了一家‘私’人醫院‘門’口。
這是容城最大的一家‘私’人醫院,實力極其雄厚,技術和設備甚至比省醫院還要先進,而且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絕對保密。患者的一切資料,不會有半點泄‘露’。
“小夥子,注意身體啊,出去玩,安全第一。要不我介紹你個去處,很保險。”陳可逸下車的時候,出租司機還揶揄了一句。在他看來,陳可逸這麼清瘦,臉‘色’蒼白,來這個醫院,八成是染上某種“難言之隱”。
這種客人,他拉得太多了,包括很多從外地“慕名而來”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陳可逸沒有反駁,只是笑笑:“以後要是出去玩,就找你帶路。”然後便優哉遊哉地邁步進了醫院。
三個小時後,醫師的辦公室裡,病歷和化驗單堆滿了桌子。一個戴着黑框眼鏡,長得胖胖的男子心事重重地坐在陳可逸的對面,他是陳可逸的主治醫師,也是最好的朋友——明哲。兩人屬於發小,一塊玩泥巴長大的,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好基友一被子,呃,輩子……
“剛剛進行了全面檢查,發生了一些詭異的情況。”明哲的口氣非常沮喪:“你腦子裡的腫瘤,沒有擴散,也沒有變小,但卻莫名其妙地移了位置。而且你這腫瘤,從一開始就沒能確定是什麼,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怪病。”
這病確實怪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從兩年前檢測出陳可逸腦中的腫瘤開始,每次複查,腫瘤都會移位。最令人崩潰的是,這腫瘤是什麼類型,攜帶了什麼病菌,將導致什麼後果……明哲居然一無所知。他請教了無數名醫,結果全都被難倒了。
更誇張的是,他還託關係將陳可逸送到國外,請最權威的專家會診了一番,得出的結果匪夷所思,甚至近乎荒謬:這個腫瘤既存在,又不存在,彷彿像是虛擬的。
除此之外,只能有一個解釋:儀器壞了……
虛擬腫瘤……如此荒謬的結論,明哲自然不願意相信,他每天都在祈禱有奇蹟出現。但兩年過去,看來奇蹟‘女’神還沒降臨。
根據專家的觀點,最悲觀的情況,只剩下最後一年好活了……而明哲總是小心翼翼,避免提起這個傷感的話題。
“要說這病怪,還真是的,兩年了,不痛不癢,就是偶爾會昏‘迷’。而昏‘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醒的,只是產生幻覺,彷彿那團腫瘤像是裝滿水的葫蘆,一個勁晃‘蕩’。就是拔不開塞子。”陳可逸淡淡一笑,說道:“好像缺一個什麼契機,一旦塞子拔開,能量就會噴薄而出。我甚至覺得這不是病,而是什麼特異功能。”
“看來這病真的重了,都有臆想症了。”明哲被嚇了一大跳,愁眉不展:“完了完了。”
“真是臆想症也不錯,做做夢不也‘挺’好的?”陳可逸淡然道:“還有一年的時光,就指着這個笑話活了。”
明哲一直刻意迴避的話題,被陳可逸如此輕鬆地提起,氣氛一下子無比凝重。
“你瘋了!不要相信那些磚家的鬼話。你這麼賤的人,老天爺怎麼敢收?”明哲的語氣,有些歇斯底里。
“或許老天爺就少這麼一個有趣的人作伴呢。”陳可逸伸了個懶腰,雲淡風輕地說道:“這兩年我算是活夠本了,現在是多活一天賺一天,何況還有一年呢,真是賺大了。”
“夠本?”明哲狠狠搖了搖頭:“讀那麼一個鳥‘毛’專業的研究生,有什麼意思?能賺到什麼?”
“沒賺到一分錢,但是賺到快樂了,無憂無慮,沒有壓力。”陳可逸說道:“不用再像前幾年那樣,沒日沒夜,拼死拼活,絞盡腦汁,不擇手段。爲了生活,更爲了證明點什麼。結果呢,證明了什麼?是的,我賺到過幾個錢,有過一點地位,但是又怎麼樣?除了在別人面前的虛榮的體面,還剩下什麼。我感覺得到成就,感受過開心麼?或許在某一時刻有過,但絕大多數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機器,沒有情感的冷血動物。
疲憊,那種說不出所以然的疲憊,感覺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所籠罩,唯一能做的就是隨‘波’逐流,吐盡蛛絲,拼命編織那可憐的網,但最終才發覺,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到底要走向何方,這TMD壓根就是‘迷’霧!”
明哲頓時語塞,想起自己的生活,突然間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悸動。
“累,確實累,不但身累,更重要的是心累!”明哲嘆道:“現在這個社會的壓力真TMD大,簡直要‘逼’得人發瘋。我沒日沒夜的幹,有上百萬的房貸要還,還有車子,車位,兒子也快三歲了,讀個幼兒園一年都要十萬。‘奶’粉錢一個月近萬,還帶毒……不想還好,一想就想‘操’TMD!”
“這還只是物質層面,更可怕的是‘精’神層面,現在整個社會都處於這麼一個狀態,拼了命的要去掙錢,‘花’錢。所有的成就感,都來源於此。”明哲越說越是‘激’動:
“還記得幾年前,我從你朋友那裡借了一輛好車,去參加同學會麼?總共就二十來個人聚會,愣是要包下整個KTV。更可笑的,我事先付了一半的帳,然後讓老闆“看在我的面子上”,打五折……這種事,我乾的太多了,不就是要面子嘛。其實有什麼面子啊?但真不要這個面子又不行,那就沒面子了……靠,這話真特麼的拗口!”
陳可逸拍了拍明哲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這兩年,我過得完全是不一樣的日子,優哉遊哉,節奏緩慢,整天跟荷爾‘蒙’過剩的年輕人打‘交’道,教授又對我那麼好,沒有勾心鬥角,不存在爾虞我詐,每天都充滿了陽光。對我而言,這纔是真正的生活啊,以前的日子,都白過了!”
明哲看了看陳可逸那清澈的眼神,感受到一股‘波’瀾不驚的淡然,暗歎陳可逸翻天覆地的變化。兩年前,他像這個社會上絕大多數的人那樣,緊張忙碌,浮誇躁動,‘欲’望和憤怒都寫在臉上,總是急於求成,恨不得一口氣挖出金娃娃。
他永遠都忘不了,當陳可逸連續加班七天七夜,昏‘迷’吐血,然後檢測出腦中的腫瘤時,那絕望和憤怒的狂躁。摔碎了病房裡所有能摔的物品,然後又是極端的沉默,一言不發地躺了三天三夜,那發紅浮腫的眼眶,寫滿了悲哀和絕望,讓人不忍直視。
接着,無休無止的複診,求醫問‘藥’,甚至出國治療,結果都無功而返,陳可逸越發地沉默,整日耷拉着眼,就像將死的病人,看不到一點生機。
直到確診無法醫治的一刻,陳可逸終於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或許沒有了希望,就沒有了患得患失。他的改變,也從那一刻開始。
但明哲怎麼也想不到,短短兩年,陳可逸對生命的態度,已經豁達到了如此的程度。
或許悠閒的生活讓他徹底放鬆;或許讀那麼多的文學作品,的確有讓內心安靜的功效。不過也只是或許,誰知道呢?
陳可逸迎着明哲的目光,笑了笑,道:“還有一年的時間享受生活,現在這樣就不錯,要是能有一個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養老,那就更完美了。”陳可逸認真地說道:“我現在想找一個能安心把自己葬了的地方。”
“你真準備這樣過下去?”明哲的眼神很是糾結:“我知道你是對的,但我卻沒有勇氣像你那樣,而且我不敢確定你這樣是否正確。我們身上都還有牽掛,還有責任。”
“是啊,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牽掛,所以逍遙是那麼的遙不可及。”陳可逸突然間拉下臉,鄭重地說道:“關於我的病,千萬不要在我父母面前吐‘露’一個字,我已經偷偷把房子賣了,將所有的積蓄都存在一張卡里,留給他們。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牽掛,但我註定不能盡孝了,以後我不在了,還麻煩你幫我照拂一下。”
“去你的,這還用說?”明哲悲從心來:“陳伯伯和伯母這會還在等着你趕緊結婚,抱孫子呢。還有夏冰呢,你準備怎麼辦?”
“是啊,每次見面都催。”陳可逸眼角抹過一絲黯然:“他們還不知道,我和夏冰已經分手了。”
“你們可是訂過婚的啊,怎麼說分手就分手?”明哲嘆道:“那麼完美那麼優秀的一個‘女’人,卻不能共患難,可惜了!”(看到上本書陪伴着的兄弟姐妹們回來了一些,真高興,也很感動。不過還是要說一句,‘藥’不能停!呃,票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