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分,吐蕃會盟的現場,十六人擡着的贊普步輦這才姍姍來遲的出現在會盟臺,在轎伕的步履搖晃中,贊普夫『婦』卻是明顯有些不精神,芒鬆芒讚的身子一晃一晃的,赤瑪倫的眼角還能稍微看到些慍怒之『色』。
不由得她不發怒,昨晚她已經算的上放下身段,把條件降到了最低,給長安使節交了底,今早贊普夫『婦』等了一上午,等着任雅相前來求見,可快到午飯了,這些長安使節連個影子都沒看到,派人去打聽,任雅相與副使郭待封喝了個酩酊大醉,正在呼呼的酣睡中。
芒鬆芒贊也是一國之主,被人輕視到這個地步,其憤怒可想而知,看了一眼焦黑的穀倉,贊普夫『婦』咬着牙又出了門。
拉薩河水還在滾滾流淌着,河岸沿岸,數以萬計的吐蕃貴人武士也是無比恭敬照常像贊普夫『婦』參拜,旋即又是稟告起了自己屬地在一年中的各種情況,吐蕃一年中最重要的政事又是照常進行着。
不過,頗有些心不在焉的贊普夫『婦』渾然沒有注意到,排隊在下方的地方官員們一個個似乎很有些躁動感,不時間,一個個滿面橫肉流着大鬍子的奴隸主貴族相互示意着眼神。
枯燥的問政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下方的吐蕃牧民繼續散開做着自己的交易,觀看馬球,或者賽馬『射』箭,拉薩河水輕快的流淌着,時不時還有魚越出水面撒着歡兒。
在吐蕃,做魚可比做人自在多了,既不擔心被奴役,也不擔心被捕食,吐蕃人的宗教觀中魚蛇鼠兔等一切住在地下的動物是不能吃的,因爲死人的世界就在腳下,這些動物來往於生死兩屆,多多少少都沾染了死氣,食之不吉。
漸漸的,游魚跳躍的水面上也染上了一層金燦燦顏『色』,永恆不滅的太陽漸漸偏西,一下午難熬的時間終於告一段落,眼看着最後一個臣子也彙報的差不多了,芒鬆芒贊與赤瑪倫由衷的鬆了口氣。
按照流程,羣臣的進貢以及朝廷的賞賜都是擺不上臺面的,只要對付過這些臣子,打發他們回駐地,到時候發放給各部的糧食賞賜自然可以拖下來,待在拉薩的吐蕃政權又可以恢復以往的平靜。
終於,最後一個囉嗦的肥胖老頭子也是說完了,由衷的鬆了口氣,芒鬆芒贊揮了揮衣袖,一旁的副論娘。尼瑪韋『色』趕忙站起,擺動着長袍揚高了聲調,頗有領導威嚴說道:“諸位臣工一年的辛苦與功績贊普已然知道,稍後會有賞賜發下,往諸位臣工接下來的一年中繼續勤勤懇懇,爲贊普效忠,這次的會盟到此爲止,各位都準備帶領屬民迴歸本鎮吧。”
按照正常的規程,大論發話後,各地的東岱主,茹主,鎮守將軍應當向贊普跪拜謝恩,不過這一次,一百多個地方大員,豪酋族長卻是相互對了一下眼『色』,旋即還是娘氏的重臣內小相,娘。布垈沉重的站了出來,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
“雲茹個部落今年春受白災尤爲嚴重,犛牛牲畜死傷無數,所剩無幾,部民們的生存極其艱難,餓殍遍地,還請贊普仁慈,發官米予以救濟!”
跟着他,其餘好幾十個東岱也是紛紛跪伏在了地上,『亂』糟糟的哭訴道。
“啓稟贊普,南山岱的青稞受雪災影響,產量大減,求國主救濟!”
“贊普,東河岱缺糧,往國主發官米!”
“..”
一個個『亂』糟糟的聲音一下子打了芒鬆芒贊夫『婦』個措手不及。
真論起來,吐蕃各部落那個部落出產的糧食都不夠吃,吐蕃又不修水利,農業看天吃飯的影響很大,至於牧業的產品就更少了,與漢朝領土差不多大的匈奴人口鼎盛時期不過一百多萬,成吉思汗一統蒙古部落,也大約只有一百六十萬人,不到二百萬,要是以往,靠着吐蕃旺盛的軍事行動消耗掉剩餘人口,再加上劫掠的,也足夠養活吐蕃。
可問題是,最近這些年,有了閩國這個鄰居,在喜馬拉雅山南端,吐蕃又有了一片廣袤的農業飛地,貿易與出產的糧食讓吐蕃一下子富裕起來,養活的超過高原承載能力的人口,以往都是吐蕃劫掠別人,富裕慣了的吐蕃如今卻被象雄,羊同,東女幾個鄰國劫掠,就可見一斑。
這下可超出計劃了,問題被擺在了檯面上,眼看着一大羣部落首領或者蕃國小邦酋長磕頭連連的可憐模樣,芒鬆芒贊一張年輕的臉一時間變成了豬肝『色』。
閩國與吐蕃交惡後,進入喜馬拉雅山販糧食的商隊明顯就絕跡了,最近北方邦的領土飛地還被閩國收回,這事兒到現在吐蕃都沒有敢正式提復仇或者如何,來自印度的糧食自然成了零,昨日倉庫中的幾十萬石米糧還被不知道誰給燒了。
自己的屬民嗷嗷待哺,作爲國主卻囊中羞澀,這種窘迫可想而知。
還是赤瑪倫冷靜,聽着自己丈夫支支吾吾,這位吐蕃贊蒙豁然站起,慍怒的吼道:“賑濟災民,糧食分撥,贊普自有決斷,汝等聽命即可,何來括噪?”
聽着赤瑪倫威怒交加的怒斥聲,跪伏在下方的各個番臣還真是一時間被鎮住,嚅嚅囁囁的不知說啥,看到番臣們歇了菜,赤瑪倫更是直接憤怒的一擺衣袖:“盟會就此結束,爾等散了吧!來人,起駕,回宮!”
十六個力士再次扛起肩輦,前面僧人搖動着轉經筒,侍女揮灑着花瓣,龐大而威嚴的贊普御駕再一次緩緩向拉薩城而行,只不過,盯着贊普夫『婦』的背影,聚集的地方番臣,東岱主們非但沒有散去,反而聚攏在了一起,議論聲愈發的嘈雜。
次日,本應該收拾打包回各自駐地的吐蕃番屬部落還是一如往常那樣停留在了拉薩城四周。
而且局勢非但沒有往平靜轉去,反而變得愈發劇烈起來,不知道誰先傳播起來,吐蕃與閩國交惡,商路開始斷絕,贊普糧倉被焚燬等一系列消息全都不脛而走,原本寂靜沉睡在紅山下雅魯藏布江畔的拉薩城,變得躁動『騷』『亂』的猶如一座火山。
因爲兩國交好而駐紮在城中的漢商開始出逃,大大小小的店鋪開始倒閉,原本伸手就可以買來的米糧,布匹,絲綢,一切生活用品開始變得千金難求,『騷』『亂』開始在城中進行,不少吐蕃平民爲了生活甚至還公然打砸搶了漢商的店鋪,就連關中的商會都受到波及,更加加劇了唐人的撤離。
與閩國斷交,襲擊閩國使團也在吐蕃政壇上引起了政治地震,就連娘,韋等幾個大族甚至都坐不住了,每天,數百個吐蕃高官貴人拍打着布達拉宮大門,不斷的高嚷着求見國主。
連續幾天來,布達拉宮的正門都是禁閉着,甚至僕從出宮都是走的側門。
“這羣『亂』臣賊子!”
站在最中央的宮樓上居高臨下看着宮門口『亂』哄哄的一羣吐蕃大臣,芒鬆芒贊氣的咬牙切齒,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可是半晌後,卻又軟弱的坐回了贊普的座椅上,疲憊的詢問着:“贊蒙,副相的軍隊到哪了?”
也難怪芒鬆芒贊沒有底氣,此時的拉薩城空虛的很!
吐蕃的崛起是以雅礱部落征服吞併其他部落而逐步形成的,其中娘氏,韋氏等大姓同樣曾經是雅魯藏布江流域的部落大族,一系列政治的妥協以及聯盟中,才站在了吐蕃王族出身的古野氏身邊,經歷多年征戰而造就瞭如今的吐蕃王國。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淵源,吐蕃大軍動輒全民皆兵能出動三四十萬,可吐蕃真正引以爲核心的軍隊,卻還是本族子弟編練成的一萬多四戍衛,這支軍隊平時一支駐紮在拉薩,是贊普的核心力量。
可就在幾天前,爲了應對北方的入侵,芒鬆芒贊命贊蒙赤瑪倫的父親沒廬。堅贊僧格率領四戍衛以及沒廬氏族兵抵禦象雄以及羊同的入侵,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要是手中實力足,芒鬆芒贊早下令把這些番臣驅逐出去了。
聽着芒鬆芒讚的問話,赤瑪倫也是苦笑的搖了搖頭,爲了這事兒,她何嘗不是頭疼。
“贊普,請耐心等待即可,父親已經來信,他已經在那曲與象雄賊寇交上手,斬首數百,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班師而還!”
“催促副相,一定要快!”敲着桌塌,芒鬆芒贊焦慮的說道。
這種焦躁的日子中,又是持續了幾天。
會盟結束第八天的夜裡,幾名騎兵氣喘如牛,狼狽無比的奔回了拉薩城,拉薩城並沒有城牆,沿途,不知多少大家族奴隸主驚愕的窺視到了他們的身影。
敲開了禁閉多日布達拉宮宮門,幾個渾身都是血的吐蕃騎軍直接被帶到了布達拉宮最高層,面對着披着睡衣就趕過來的贊普夫『婦』,幾個騎兵跪地大哭。
“贊普,沒廬副論兵敗紅河灘,中了象雄人的埋伏,全軍大潰,用不了幾天象雄人就可能打到拉薩了!”
咕嚕一聲,芒鬆芒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