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楓從開始認爲這個黃光中是一個頑劣話頭的官員,到現在又開始覺得這個黃光中是個可造之材,暗道也許黃光中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一個機會,等待一個可以做大事的機會吧?宴席之中,黃光中還幾次向趙雲龍討教劍法,頗有一點武癡的模樣,楊雲楓看在眼裡與李穎相視而笑,暗贊若是能將黃光中這個文武全才收爲己用的話,那麼將來必有大用啊!
散席之後,楊雲楓叫上黃光中單獨去了一個房間,讓人燙了一壺燒酒,又整了兩個小菜,與黃光中坐在炕上促膝長談,越是與黃光中深聊,越是覺得這黃光中表面看似不羈,其實心中卻有緣打報復,楊雲楓一杯酒下肚後,立刻道:“黃大人,楊某向來說話直來直去,有一句話一直藏在心裡,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其實黃光中早就聽聞了楊雲楓的名號,自然也知道楊雲楓在蒲州、洛陽、長安、蜀中以及南詔做的那些事,心中對楊雲楓也是暗暗佩服不已的,特別是見了楊雲楓後,見楊雲楓如此年輕,更是驚羨不已,只是一直沒有表達出來而已,此時聽楊雲楓如此一說,立刻拱手道:“駙馬爺有話儘管吩咐就是了,下官能力範圍之內,定當效勞!”
楊雲楓這時哈哈一笑,端起酒壺給黃光中斟滿了一杯酒,這才道:“黃大人文武全才,實乃我大唐難得的人才,但只屈居與薊州這潦倒之地,黃大人心中莫非就不覺得苦悶憋屈麼?”
黃光中端起酒杯,看着楊雲楓,晃了晃酒杯中的酒,笑道:“這做人啊,就和這酒一樣,剛倒下來肯定會有氣泡的,但是放着酒了,也就淡定下來了,再用手這麼晃盪一下,就好像一潭死水一般了!”
楊雲楓聞言心中沉吟了一下,隨即笑道:“不想黃大人年紀不大,對爲人處事的哲學卻分析的如此到位……”
黃光中聞言皺眉道:“哲學?”滿是不解地看着楊雲楓,不過他與楊雲楓的交談中也聽出了楊雲楓的新鮮詞彙是屢出不窮的。
楊雲楓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釋,這時繼續道:“黃大人,你可聽說過郭子儀的名號?”
黃光中連忙一副肅然起敬的模樣,道:“那是我大唐的第一名將,只怕大唐開國以來,也只有李靖纔可與之匹敵的人物,下官雖然身處這苦寒之地,對於大唐的要事,還是知道一些的……”
楊雲楓點了點頭,隨即道:“郭子儀未出山前,也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將罷了,而且還差點身陷牢獄,他差的就是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若是沒有這個機會,任憑他雄心萬丈,最終也只能懷才不遇,鬱鬱而終……”
黃光中聞言輕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看着楊雲楓道:“楊大人慧眼識珠,從囚犯之中救郭元帥出來,成就了他爾後的一番大事業……所謂千里馬常有,伯樂難求啊……”說着竟又是一嘆,彷彿在暗歎自己這匹千里馬一直沒有伯樂賞識一般。
楊雲楓自然看出了黃光中的心思,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與黃光中碰了一杯,兩人對飲之後,這才道:“黃大人也莫要嘆息,楊某雖不敢自稱識駒伯樂,但是也欣賞黃大人之才,楊某這次前來遼東,主要就是爲了解決遼東之事,換我大唐東北百姓清平之世,但是楊某畢竟是分身乏術……此刻正是用人之際,所以想請黃大人多多協助楊某纔是……”
黃光中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他雖然只是在薊州這裡呆了幾年,之前再無什麼仕途政績可言了,但是在這薊州苦寒之地,形形色色的官員也見過不少,楊雲楓今日找自己喝酒的用意,他如何能看不出來?這時端着酒杯,眉頭微皺,卻也不說話。
楊雲楓見狀,連忙道:“黃大人,大丈夫不求流芳百世,但求此生無悔,以黃大人之才,若是隻在薊州,只怕直到終老,也無一展心中報復的機會,莫非黃大人想就此在薊州了此殘生不成?老子說無爲才無所不爲,即便黃大人你看破官場,想要無爲修心,只怕也是力所不能及吧,不然黃大人也不會每日讓屬下的將士關注遼東的局勢了,楊某看來其實老子的這句話,是雙面性的,無爲纔可無所不爲,而無所不爲纔是無爲啊……”
黃光中這時看着楊雲楓,依然沒有說話,卻聽楊雲楓這時立刻又道:“想我大唐千里社稷,錦繡江山,卻西有吐蕃,東有遼狗,開元盛世也是夕陽漸落,你我皆是大唐堂堂七尺男兒,豈可看着我大唐衰落,受蠻夷侵略,讓我大唐子民飽受韃靼欺凌?”
黃光中一邊聽着楊雲楓的話,一邊連飲了幾杯烈酒,臉色隨着楊雲楓的話而微微起着變化,楊雲楓看在眼裡,知道黃光中的熱血恐怕也開始沸騰了……這時立刻站起身來,端起桌上酒壺,對着自己的嘴巴倒了下來,隨即種種的放在桌上,憤憤地道:“楊某雖然不才,只是一介文弱書生,但是每每想到我大唐錦繡江山,日後爲胡虜踐踏,百姓爲蠻夷之奴,便是夜不能眠,恨不能自己親自上陣殺敵,報效大唐……”說着看向黃光中,隨即嘆道:“楊某一直項目像黃大人這樣的文武全才,正可謂上的疆場,又進的了朝堂,無奈楊某自幼體弱多病……”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嘆……
黃光中見楊雲楓情緒悲憤,心中一腔熱血早已經沸騰了起來,加上多飲了幾杯,這時重重地放下酒杯,站起身來,道:“駙馬爺莫要再說了,下官祖籍就是遼東,自幼便親眼見自己的父母死在遼人手中,這血海深仇久不能忘……恨不能立刻踏平靺鞨遼地……食其血肉……”說着眼中竟然開始含淚,隨即一聲怒吼,一拳砸在炕上的桌子,竟然將桌子打的粉碎,酒菜濺了一炕。
楊雲楓見黃光中情緒激動,連忙轉身拿起一旁早就準備的酒水,給黃光中斟滿了一杯酒,與黃光中對飲了一杯後,這才舉高酒杯,看着窗外,長嘆一聲後,喃喃吟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遼東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楊雲楓一闕吟罷,黃光中心中更是激動,怔怔地看着楊雲楓,雙肩不住地顫抖着,他雖是武將暫代文職,但是也讀過幾年書,如今聽楊雲楓吟出這麼一首詞闕來,心中久久不能平復。
這時卻聽門外一人拍手叫道:“好一句‘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啊……雲楓兄,多日不見,詩才不遜當年了……”說話之人正是高適,一直宿醉未醒,此時起來小解,路過楊雲楓與黃光中的房門前時,正好聽到楊雲楓吟出這麼一句。
楊雲楓聽出是高適的聲音,連忙走到門前,將門打開,卻見高適滿臉笑意地看着楊雲楓,隨即踏門而入,拍着楊雲楓的肩頭,不能自已道:“雲楓兄,好詩,好詞啊……此詩只怕又將是雲楓兄的一首絕句啊……合情合理……”說着看到黃光中,這才收斂了一點,輕咳了兩聲,道:“雲楓兄是否有要事?”
楊雲楓連忙道:“哦,也沒什麼事,只是與黃大人閒聊幾句,聊到興起,就隨口吟誦了這麼幾句,倒是不巧讓達夫兄聽到了!”
高適聞言嘿嘿一笑,道:“隨口這麼幾句,就能如此,雲楓兄若是認真起來,只怕高某、子美兄,太白兄以後都不要作詩了……”說着又笑了幾聲。
黃光中這時走到楊雲楓身前,拱手道:“大人,若是有任何差遣,儘管吩咐,黃某就憑大人的這首詞,將自家的性命交託給您了……”說着又拱了拱手,這才拂袖而去。
高適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黃光中遠去的身影,隨即看向楊雲楓,奇道:“一首詞就能買了人家的性命?雲楓兄,你愈發的了得了?”
楊雲楓乾笑兩聲,沒有說話,剛纔吟誦岳飛的《滿江紅》,也不過是見黃光中義憤填膺之狀,又想到遼東的戰事,這纔想起了這首詞,就隨口即興吟了出來罷了。
這時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是卻見趙雲龍出現在門口,拱手道:“公子,遼東派人來了,正在大堂求見大人!”
楊雲楓聞言面色微微一變,詫異道:“這麼快就有人來了?什麼人?”
趙雲龍連忙道:“據他自己說是吳立國的屬下……還帶了不少禮物呢……”
楊雲楓眉頭微皺,心中沉吟了片刻,這纔對高適道:“達夫兄,你還是早些歇息了吧,不日我們就要趕赴遼東了……”說着拱手離去。
楊雲楓到了大堂,見一人正站在大堂中間,雙手負背,多不來回,一旁的地方放着一些禮盒,堂外還站着數十個戎裝的士兵,一副虎視眈眈地模樣,楊雲楓心中一動,立刻大踏步走進了大堂。
那人聽到腳步聲,立刻轉頭看來,本來臉色冰冷,一見楊雲楓,立刻變出一張笑臉,拱手迎了上來道:“下官陳希烈見過駙馬爺!”
楊雲楓聞言心中一動,暗道:“這傢伙就是陳梓傑的堂叔,陳玄禮的堂弟,安史之亂後的僞相陳希烈?”想着打量了陳希烈一眼,只見陳希烈四十出頭,頗有點名士的氣質,身形消瘦,也有點像那些深山老林裡煉丹的道士,這時也想到歷史中記載,這陳希烈是玄學大師,博覽天下羣書,尤其精通《老子》和《周易》,不想他現在卻是在遼東當差?
陳希烈見楊雲楓看着自己沒有說話,連忙指着身後的那些禮盒,笑道:“駙馬爺,這些東西都是吳大人的一點心意,請駙馬爺務必賞臉收下……”
楊雲楓這時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走到正堂坐下之後,這才衝着陳希烈點頭道:“陳大人請坐吧!”
陳希烈立刻坐到楊雲楓的下首,微微側身看着楊雲楓,卻見楊雲楓這時看着自己倒:“聽聞陳大人精通《老子》與《周易》?”
陳希烈微微一笑,撫須道:“那是他人賞臉,精通說不上,略懂一二……”
楊雲楓笑道:“我看陳大人還真是有點‘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的氣質!陳大人從未見過楊某,確認一眼識得楊某,真是讓楊某佩服啊!”
陳希烈聞言面色微微一變,他自然聽出了楊雲楓口中的含義,他如此說,無非是想說自己懂得察言觀色,見縫插針罷了,想着尷尬地笑了笑道:“駙馬爺儀表堂堂,想這薊州苦寒之地,除了駙馬爺,還有何人能有如此氣質?”
楊雲楓淡淡一笑道:“哦?”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即道:“陳大人精通《周易》,定然也會卜卦之術了?楊某心中有事,想求陳大人卜上一卜!”
陳希烈連忙拱手道:“駙馬爺儘管說,下官知無不言……”
楊雲楓立刻起身道:“楊某還是好奇,陳大人您自己的前程如何?陳大人可有卜算過?”
陳希烈這時心中一動,也連忙站起身來,詫異地看着楊雲楓,心中卻道:“這楊雲楓也不知道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想要我卜算自己的前程?若是我卜算自己前程似錦,他只怕會成績打壓,如果我說自己功名無望,他就提拔我一級,藉機取笑我卜算不準?”想着還真是有點犯難,這時心中一動,暗道如果是後者,那倒也無妨,最多也就是被他取笑幾句,但我的官職是上來了,畢竟這楊雲楓是當今皇上面前的紅人,又是當朝駙馬爺,若是能被他提拔,莫說取笑幾句了,就算是辱罵幾句又能如何?
楊雲楓看着陳希烈,這時問道:“怎麼?陳大人算不出來麼?”
陳希烈想到這裡,立刻對楊雲楓拱手道:“下官卜算出來了,下官沒有官運,只怕這官場並不通順……”說着乾笑幾聲,低着頭等待楊雲楓的話。
楊雲楓聞言哈哈一笑道:“陳大人,你的卜算真是了得啊……”
陳希烈一頭霧水,擡頭詫異地看向楊雲楓,卻見楊雲楓這時坐回了原位,看着陳希烈道:“本官正有貶降你職務之心,不想你這都能算出來,楊某真是佩服之至!”
陳希烈面色一變,連忙拱手道:“卻不知道駙馬爺爲何要貶降下官?”
楊雲楓這時冷冷地道:“你身爲遼東節度使吳立國的屬下,卻不顧朝廷法紀,私自向我授受禮物,是何居心?你將楊某想成什麼人了?”
陳希烈聞言連忙道:“駙馬爺冤枉啊,這些禮物乃是吳大人讓下官給駙馬爺送來的……”
楊雲楓立刻拍着桌子喝道:“胡說八道,吳大人堂堂遼東節度使,如何能不知道朝廷的法紀,你收買朝廷命官在前,栽贓頂頭上司在後,究竟是何居心?”
陳希烈聞言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駙馬爺,下官真是冤枉啊……”說到這裡心下一急,怔怔地說不出來了,他也不知道這楊雲楓爲何要如此對自己,莫非是自己有得罪之處,思前想後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楊雲楓這時連忙對堂外的趙雲龍道:“將陳希烈拿下,杖責三十,送往遼東,交由吳立國吳大人法辦……”
趙雲龍聞言立刻走進大堂,陳希烈來這薊州城,本來想着要好好巴結一下楊雲楓,還指望能就此離開遼東,即便不能調入長安,起碼也能找個肥缺,不想這楊雲楓心情陰晴不定,毫無來由的就要處罰自己,這時心下一急,連忙站起身來,衝着趙雲龍道:“且慢……”隨即轉身看向楊雲楓,道:“駙馬爺,下官雖然官職不過四品,但也是朝廷命官,‘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駙馬爺不可對下官用刑……”
楊雲楓聞言笑道:“哦?原來陳大人不但精通《老子》、《周易》,還懂得《周禮》與《孟子》?真是難得啊!”說着臉色一變,冷哼道:“可惜現在不是春秋……”
陳希烈連忙又道:“孔穎達疏:‘刑不上大夫者,制五刑三千之科條,不設大夫犯罪之目也。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設其刑,則是君不知賢也。’孔穎達乃是前朝大儒……《五經正義》一直是我大唐經典……”
楊雲楓嘿嘿一笑,他自然知道孔穎達,隨即笑道:“不想陳大人還真是個雜學家啊,儒家的思想你也知道,真是難得……可惜在楊某眼裡,所謂大夫者不看身份,而看品德,陳大人你的品德如何,看這些禮物就知道了……打……”
趙雲龍立刻一把抓住陳希烈,卻見陳希烈這時衝着堂外叫道:“來人啊……”堂外數十個士兵聞言立刻衝進了大堂,紛紛亮出了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