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業有些尷尬,他倒是忘了野路子出身的自己,寫了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字。歪歪扭扭橫七豎八,短短三兩個字,竟然寫出一種戰場廝殺的慘烈感。
李業訕訕笑了笑,硬着頭皮寫了下去。
反正已經這樣了,豁出去了。
周圍叫罵聲越來越盛,越來越多的讀書人被吸引了過來,加入了譴責的隊伍當中,但慢慢的,隨着一箇中年男人輕咦了一聲之後,不知不覺中,謾罵聲竟然平息了下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此子貌似文筆不凡,有趣,有趣……”中年男人捋着鬍鬚輕嘆道,周圍衆人一回身,頓時面色恭敬,“見過張先生。”
此人乃國子監教授張致恆,乃是當世大儒之一,雖然比不上孔穎達杜正倫這等大儒津津樂道,但在長安讀書人的圈子裡,張致恆是公認的儒家大師。
張致恆微仰着頭,評價道,“上元東風,滿城霓虹,如花開千樹,繁星似雨,再加上寶馬香車,呵呵,更顯長安繁榮……”
張致恆微微點頭,“確實不錯,此言一出,可壓過長安三成讀書人。”
衆人聽到張致恆的評價,頓時心中驚奇,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盯着李業,儘量讓自己屏蔽糟糕透頂的字,去領會詞闕中的意境。
李業繼續落筆,歪歪扭扭的寫在燈籠上,如草蛇狂舞。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張致恆慢慢來了興趣,一邊看着,一邊連連點頭,“好,好,好一個一夜魚龍舞,此言一出,怕是要壓過長安半餘儒生了。”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了過來,望着在桌案之上龍飛鳳舞的李業,先是吐槽一番這辣眼睛的字,隨後一字一句斟酌,眼神發亮。
“呵呵,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書生而已,隨手寫兩句詞闕,就能勝過長安半數儒生?張師此言怕是有些言過其實了?”一個扮相極好,卻面相普通的中年男人輕笑道,“某生不才,覺得此子所寫詞闕,不過爾爾。”
張致恆掃了一眼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此人他識得,乃黃門侍郎褚遂良的弟弟,褚遂平,也是長安有數的文人雅士,青樓妓館之中多有清倌人上門求詩,奉爲佳作。張致恆雖然不認同這人的看法,卻並沒有多言,畢竟這人身後還有一個黃門侍郎的哥哥,不是自己能夠比較的。
“喂,小子,看你這詞,貌似還有下闕,何不一併寫來瞧瞧?”
李業瞥了一眼,嗤笑一聲,這首出自宋朝辛棄疾的《青玉案》,乃描寫上元佳節的神來之作,堪稱絕唱,千年來經久不衰,還未有誰能壓下半分,這個憨憨竟然說不過如此?笑話。
李業心中鄙夷,手上並沒有停留,嘩嘩幾筆落下,一氣呵成。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張致恆面色不變,褚遂平微微皺眉。
“衆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收尾處,宛如乍起驚雷,讓旁觀者目瞪口呆,喃喃自語中,眼神越來越亮,像是信徒朝聖一般渾身顫抖,“驀然回首,驀然回首……”
“某一直覺得,詞闕一道,興善寺的辯機大師獨享大唐七八,卻不曾想這貌不驚人的小書生,也有這般造詣……”
“燈火闌珊處,這等描寫之法,絕了,簡直絕了……”
張致恆眼睛亮了,身爲一個國子監教授,他是有職業操守的,摸着良心說,這首詞闕絕對堪稱神作,比之當初程家酒會上的《水調歌頭》絲毫不差。
捫心自問,不說自己,就算是國子監祭酒孔穎達,怕是也寫不出這等神來之筆。
反觀剛纔還在驕縱吹噓的褚遂平,這會不出聲了,因爲他知道,自己若是再強自狡辯,只會打自己的臉,冷哼一聲,直接轉身離開。
“秒啊,秒啊,小兄弟,這首詞可否贈予在下,在下必當奉爲聖品!”有人站出來了,一臉激動的道。
“給我給我,我願意花錢買下,日日吟誦!”
“我來我來……”
一陣喧譁聲中,李業扶了扶腦袋上的氈帽,搖頭微笑,“抱歉了諸位,這個燈籠怕是送不了旁人了。”
不知不覺中夕陽西下,月上枝頭,但長安城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李業回身,望着從燈火輝煌中走出來,盈盈如玉的曼妙少女,眼眸微微彎起。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竟然是如此的契合。
李業一手提着燈籠,在一衆人唏噓聲中迎向女子,將手上的燈籠遞出。
“小施主,給你。”
綽約妖嬈的身段籠罩在白色狐裘之內,卻依舊可見玲瓏的曲線,李鈺清麗的美眸閃爍,如同萬家燈火般搖曳着絕色風情,溫婉美妙。
濁世佳公子,傾城女兒郎,這一刻,兩人竟是如此的般配。
“姐夫,這字兒是你寫的?好醜哦。”
就在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然響起,李業面色一僵,瞪着從李鈺身後探出腦袋的小正太,強忍着一巴掌拍出去的衝動。
“小施主,咱倆約會,你帶着這小子幹什麼,當電燈泡嗎?”李業就鬱悶了。
李鈺雖然沒有聽得太明白,但卻聽懂了李業話中的意思,不由面色微紅,嗔怒的瞪了一眼李業,“胡言亂語什麼,不正經。”
說着眸光微擡,落到李業手上的燈籠上,仔細咀嚼着燈籠上的詞闕,眼神越來越亮,“小和尚,這是送給我的嗎?”
李業撓了撓頭,“出來的太匆忙,沒有給你準備什麼禮物,怎麼樣,喜歡嗎?”
李鈺傲嬌的挑着下巴,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端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彷彿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他是在寫自己的嗎?
李鈺望着忽明忽暗的火燭,神色略有恍惚。
“走吧,轉轉去……”李業打破略微有些沉默的氣氛,提議道。
“好。”李鈺微側着白皙瓊玉一般的脖頸,應道。
然後,李業果斷將小正太從李鈺身後扒拉開,一把抓住李鈺的手腕,邁向燈火闌珊的光影氤氳中,慢慢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