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會,以李峴牽頭,將昨日與李瑄交談的事宜,一一提出。
得到文武百官的疑惑與響應。
相比於宵禁制度取銷的試行,改爲行省制,合併部門。
增加文部尚書、商部尚書、農部尚書,纔是重磅話題。
更改中央官吏的品秩,使中央的官吏的權威,大於地方。
太守晉升爲巡撫。
巡撫晉升爲侍郎。
這纔是常態。
否則侍郎只是正四品,而上郡太守從三品。比侍郎品秩高。
以前郡太守升遷,可直接爲宰相。
這是變相加強地方官吏的威勢。
今後,只有巡撫升爲侍郎,然後侍郎升尚書,成爲一品大員。
盛世要有嚴格的升遷制度,而非皇帝以喜好將一個資歷不足的官吏升遷。
如李隆基一樣,幾年就使楊國忠這個白身,一躍成爲首席宰相。
天下怎會不出亂子?
下方的大臣,誰會心服?
若無升遷動力,朝堂之上會一片死寂。
九品十八階,最重要的就是明確升遷制度。
從九品,到達正一品。
確立不得直接提拔三階以上。
也就是說,從九品的官吏若是被提拔。
最多提拔到正八品。
正八品,一次最多提拔到從六品。
這只是理論上。
實際上到達巡撫這個級別,能提升一階到達中央任侍郎,就算爲高升。
也可以說,一個地方官吏想要拜相,就得擔任巡撫,讓朝廷看到其執政能力。
九品十八階和行省制度,改尚書九部。
稍一爭辯,就得到文武百官的認同。
有太多官吏是既得利益者。
誰都想升官,得到更好的福利待遇。
同樣的,那些諸寺長吏,都是李瑄的兄長、岳父之類。
李瑄早就向他們通過氣,他們不可能反對。
正是因爲要兼併這些部門,李瑄纔將自己的兄弟和岳父任命爲九寺主吏。
五監之中,軍器監併入天策府的兵器院。
國子監併入智慧宮。
少府監與太府寺合併。
將作監併入工部。
都水監併入將來的農部。
朝會結束,傳召郡縣,使天下太守譁然。
朝廷明確于于乾元五載元月開始,設立行省。可在管轄的郡縣代替朝廷行財政、監察之事。
這和漢代的刺史不同。
刺史只是監察官吏,而巡撫直接是太守的上級。
當然,沒有軍權,巡撫無法和漢末的州牧比較。
但一旦成爲巡撫,從數百太守中脫穎而出,更能引起朝廷注意,能決定將來是否更進一步。
二十四個行省,並不對應省內的都督府。
也就是說,一個行省可能擁有兩個都督府的軍隊。
其行政主官難以與軍事主官沆瀣一氣。
巡撫雖主要管理地方,但中央會經常派遣監察御史,皇帝會通過錦衣衛暗察地方。
若一省出現大變動,必會問責巡撫。
地方官吏不乏有志者,他們喜出望外。
朝廷聲明,第一任巡撫在太守中挑選。
也就是說最少二十四名太守有機會升遷。
最少四十八名太守可以退而求其次,爲一省之副。
升官的概率還是非常大的。
是以,地方官吏爭分奪秒,體恤民情,興修水利,將朝廷的策令完成地漂漂亮亮。
希望在朝廷考覈的時候,得到升遷的機會。
五月一日。
朝廷在長安一百零八坊市貼出告示,宣佈取消宵禁制度。
並按照商議,在西市、東市、長樂坊、平康坊、曲池坊等九個“娛樂氣氛”較爲突出的坊市,進行試行。
另外,燈燭會照亮朱雀大街、曲江。
同時,朝廷頒佈一系列規定,例如禁止縱火,任何流動商販都必須在開闊地,遠離房屋三丈遠,否則將施以重罰。
不得打架鬥毆、酗酒鬧事,或行流氓無賴、偷竊搶劫之舉。
一旦發現這類罪犯,直接流放至黃土高原,種樹三年以上。
爲了保護關中地區的水土流失,李瑄早在乾元元載,就下令禁止砍伐黃土高原上的樹木。
現在糧食不足的問題,一直困擾着長安。
李瑄不可能再竭澤而漁下去。
即便大臣們不理解,李瑄也會嚴加執行。
當然,平民百姓的正常取材還是可以的,但不可以牟利,需向鄉內報備。
宵禁一經實行,晚上有不少達官顯貴、平民百姓來湊熱鬧。
由於準備不足,夜市顯得很冷清。
但機智的商人,很快就看到商機。
沒幾日,就有各種夜市擺在朱雀大街和規定的九個坊市之中。
各種小吃,以及手工製品的發展,已是顯而易見。
最熱鬧的,無疑還是朱雀大街。
這裡有官吏設立的“路燈”,將朱雀大街照得亮如白晝。
有燈火通明的朱雀大街,長安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一些朱雀大街上的店鋪,已在考慮着改行。
也有偷奸耍滑之輩,想在夜市上行雞鳴狗盜之事。
但看到到處都是帶刀而行的捕快,紛紛將脖頸縮起來。
即便偶有不死心的盜賊,也會被捕快聯合抓獲。
而捕快的設立,也使長安的治安超過開元時期,廣受好評。
取消宵禁一個月後,夜間遊行的人越來越多。
有的甚至遊玩至深夜。
如平康坊的夜生活也得到極大的發展。
青樓的稅收是歷史之最,但朝廷對青樓的監管,也越來越嚴格。
李瑄登基以來,處死了十幾位青樓的管事。
因爲這些管事動用私刑、逼良爲娼等。
律法最不容忍動用私刑。
如今,哪怕主人處死奴婢,也會犯下死罪。
如以前一樣,達官貴人將奴婢當成牲畜一樣的事情,不會存在。
如果達官貴人還執迷不悟,妄自殘殺奴婢,一定會被處死。
因爲李瑄深知現如今許多奴婢的來源,是以前不得已賣兒鬻女的窮苦百姓。
即便是犯罪貴族、官吏的後代,也不能憑藉喜怒去處死。
李瑄都沒這麼暴躁過。
只是現在時機未到,李瑄還無法徹底廢除奴婢制度。
但許多官吏意識到至尊的心意,他們已經在市場上買不到奴婢。
因爲奴婢都被錦衣衛購買,加入錦衣衛中。
百姓吃飽穿暖,則少有賣兒賣女爲家奴者。
至於官奴、教坊女。李瑄已經不賞賜給大臣。
爵位和官職,也不再附帶奴婢。
有領會聖心的大臣,開始僱傭良家爲家中的侍女、雜役、護院。
雖然奴婢制度未瓦解,但逐漸走向崩潰。
奴隸市場人數越少,使外國商人將自己國家的女奴、奴隸販賣至長安。
甚至還有白奴、黑奴出現。
待宵禁制度取消一個月後,長安沒有出現大亂子,反而因夜市變得繁榮,百姓變得輕鬆,文武百官終於鬆一口氣。
他們佩服至尊的英明決定。
夜市促進商貿,雖然大唐在維護治安、燈火上花費不少錢財。
但相比於帶來的收益,這些都不值一提。
有的官吏下班以後,也會帶着自己的妻兒觀看朱雀街,夜遊曲江池。
朝政的勞累,會在這一刻輕鬆不少。
連李瑄都帶着妻兒們去過一次曲江池,看熱鬧繁華,萬家燈火。
……
七月,李瑄前往長安城北的涇陽縣。
在涇陽縣的水泥廠,燒製出第一批水泥。
經過與沙子、石子混合,硬化後如同堅石。
李瑄查驗效果後,覺得水泥燒得還行。
他下令燒製更多水泥,教導工匠如何利用水泥鋪路。
他的第一步是在長安城內鋪水泥路。
使長安城中,大雨不會受到影響,車輛來往更加方便。
另外,還有一條重要戰略,那就是用水泥修一條兩京古道。
大唐是兩京制。
一旦大雨滂沱,兩京古道總是泥濘不堪,馳道也不行。
而且洛陽到潼關的黃河,有一段號稱“人門”、“神門”、“鬼門”,那裡水流湍急,古往今的沉船數不勝數。
水運非常不便。
如果擁有從長安到洛陽到水泥道,可以溝通兩京的命脈。
六百里路。
在後世不算什麼,但在這個時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遠道。
這條道不需要太寬,只要夠這個時代需求即可。
….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九月,薩彥嶺(唐努烏梁海一帶)。
在北方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胡人部落星羅棋佈。
有的小部落逐水草而居,一般情況下難以掃清。
他們會依附於強大的遊牧王朝,作爲自己的求生之道。
自天寶二年回紇建立以來,歷經骨力裴羅、磨延啜父子南征北戰,終於盡擁匈奴故地。
十年前,磨延啜害怕李瑄打他,建立遊牧王朝的第一座城池,單于城。
去年的時候,磨延啜完全控制小海地區(今貝加爾湖),在仙俄河(今色楞格河)的河畔建立富貴城。
將草原北方的遊牧民族,全部納入回紇的統治。
使回紇名義盡有匈奴故地。
今年春時,薩彥嶺部族叛亂,磨延啜於夏天出發,秋季抵達。
一戰贏得勝利,重新統一薩彥嶺部族。
但戰場都來不及打掃,磨延啜突發惡疾,一病不起。
“我還能回到單于城嗎?”
中軍大帳中,磨延啜口乾舌燥地詢問莫賀達幹。
莫賀達幹是磨延啜的侄子,也是此行的統兵大將。
達幹,是回紇的高官。
此莫賀達干與突騎施的黃姓首領莫賀達幹,非同一人。
“巫師說過,大可汗會康復的。大可汗吉人自有天相。”
此時的莫賀達幹還沒有異心,對磨延啜忠心耿耿。
他也希望磨延啜能振作起來,凱旋迴到單于城,接收族人朝拜。
“巫師的話若應驗,就沒有白亭海之敗了。”
磨延啜看着大帳的頂部,聲音有氣無力。
大可汗可以利用巫師,不能相信巫師。
這是他父親骨力裴羅告訴他的話。
他還是忘不了白亭海之戰。
五萬兵馬,獨以身還。
他曾幻想着飲馬黃河,現沒有機會洗刷這份恥辱了。
“嗚嗚……醫者爲你採下神藥,大可汗會康復的。”
莫賀達幹又道,看到精神萎靡的磨延啜,他忍不住哽咽。
“可我連起榻的力氣都沒有了。草原上的兒郎騎不上馬,彎不了弓,是要面見天神了。”
磨延啜將胳膊擡起來,又無力地垂下。
莫賀達幹趕緊去握住磨延啜的手。
磨延啜已到彌留之際。
上次大病一場後,磨延啜爲顯露自己的威勢,御駕親征,平定薩彥嶺部族。
長途跋涉後,他的身體徹底垮掉。
磨延啜的年齡並不算很大,但這或許是命。
“我要不行了。重兵死而恥病終。我也算死在戰場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磨延啜顫顫巍巍。
他如風中之燭一般,隨時會熄滅。
“大可汗……您要振作,會好起來的。”
莫賀達幹大喊。
磨延啜是回紇的頂樑柱,部落聯盟也認可磨延啜雄主的地位。
現東北胡部已經盡歸大唐,西部有葛邏祿這條大唐惡犬。
大唐都督府兵鋒直指草原。
風雨飄搖之際,磨延啜不能就這麼離去。
“匈奴、鮮卑、突厥,他們擁有的領地,和我們回紇差不多。可他們都輝煌過,叱吒一時。我們回紇爲什麼不能那樣,還要年年向中原朝貢……”
磨延啜像是迴光返照一般,說這句話時有力氣,眼中充斥着不甘心。
爲什麼?
強大的回紇,在大唐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如同綿羊一樣孱弱。
大唐的都督府建立後,更讓回紇絕望。
“是我辜負父親的信任啊……”
磨延啜已經很努力了,但還還是覺得自己辜負了骨力裴羅。
“李瑄太厲害了。大可汗在天下僅次於他。回紇遲早會如蒼鷹一樣,盤旋在中原上空。”
莫賀達幹只能向磨延啜安慰道。
僅次於李瑄,不是對一個驕傲大可汗的侮辱。
而是無限的讚美。
哪怕磨延啜再恨李瑄,也不會自大說自己強過李瑄。
“我死以後,誰可繼位大可汗?”
腦海中浮現李瑄的音容笑貌,磨延啜的語氣又弱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趁着還有一口氣,要把後事交代。
但這句話好像有些多餘。
因爲現在名義上葉護爲太子。
若磨延啜死亡,就該將葉護太子從召回,繼承大可汗之位。
“應該立刻將葉護太子從長安召回。”
莫賀達幹含淚說道。
“葉護久在長安,李瑄竟挽留葉護求獵,他們何時建立的關係?如果葉護爲大可汗,回紇會不會成爲大唐的都護府?”
磨延啜憂心忡忡地說道。
他也得知大唐共有八個都護府。
不同於以前的安東、安南、單于、保寧這些都護府。
乾元以前的都護府只是撫慰諸藩,輯寧外寇。
現在的都護府直接參與管理,並經營疆域。
原本的都護府本就在郡內。
現在的八大都護府,都有控地千里。
前不久,磨延啜收到葉護太子的信件。
葉護太子言“天命歸唐”,勸說他“盡心侍奉”,使磨延啜血壓飆升。
他將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想着葉護太子回到單于城後,便將他廢除,立他最寵愛的次子移地健爲太子。
他戎馬一生,可以接受失敗,忍辱負重。
但不能接受葉護太子這種怯懦。
然人算不如天算。
葉護太子還未回來,磨延啜就奄奄一息。
並留給磨延啜一個世紀難題。
“臣愚鈍,未得主見……”
聽到磨延啜的話後,莫賀達幹識趣地閉嘴。
現在磨延啜有三個兒子比較優秀。
長子葉護。
次子移地健。
三子胡祿都督。
莫賀達幹早聽到風聲,明白磨延啜不喜歡葉護太子,更鐘愛移地健。
移地健心狠手辣,有梟雄之風,磨延啜認爲移地健如兇猛的白狼一般,遲早會成就大事。
“如果我改立移地健爲太子,死後移地健即位。李瑄一定會藉口移地健謀反,冊封葉護太子爲大可汗,征伐回紇。”
磨延啜說話的時候喘着粗氣。
他太瞭解李瑄了。
此人野心勃勃,戰略眼光獨到,不會坐視回紇壯大。
“這……不太可能吧!”
莫賀達幹不敢相信。
他與移地健關係非常好,心裡是希望移地健爲大可汗。
現聽磨延啜如此一說,冷汗直流。
真是太巧了。
偏偏是在大可汗病重的時候,葉護太子被李瑄挽留在長安。
這一留就是大半年時間。
彷彿未卜先知一樣,使磨延啜臨死了,還要嘗試一番騎虎難下。
“一定是這樣!”
“咳咳……”
磨延啜篤定的道。
話說完,像是動了元氣,重重地咳了幾口。
他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絲生氣。
秘不發喪,是瞞不住大唐的。
強大的大唐,在回紇內部有許多細作。
隱瞞幾天可以,難道還能隱瞞幾個月嗎?
“我這一生,一定要贏李瑄一次。將將領和貴族們叫入大帳。”
磨延啜深感無力,準備交代後事。
“遵命!”
侍衛連忙將中軍大帳外的回紇將領、貴族叫入帳內。
“我死以後……召葉護太子回單於城繼位大可汗。葉護太子…非爲英主,會使回紇萬劫不復。待他至草原,立刻將其…截殺,向唐庭聲稱葉護死於非命,重新擁立移地健爲大可汗。”
“這是我身爲草原大可汗的最後一道王令,爾等必須立誓遵從!”
磨延啜吞吞吐吐,向一衆回紇將領、貴族說道。
至於李瑄會不會因葉護太子的死而動怒,磨延啜只能聽天由命。
他盡力了!
“大可汗……”
見磨延啜交代遺言,衆人連忙湊上前。
“發誓……”
磨延啜用盡最後力氣,吐出最後兩個字,眼睛瞪大。
他不服輸,他會在黃泉等待李瑄。
“我等向神靈起誓言,遵從大可汗遺詔,若有違背,天打雷劈,萬箭穿心……”
莫賀達乾和一衆回紇將領、貴族立刻跪下,舉起手向天發誓。
然後向磨延啜伏首。
然而磨延啜始終未讓他們平身。
莫賀達幹擡頭望去的時候,磨延啜已經閉上眼睛……
一代雄主,就此隕落。
“大可汗……”
嚎啕大哭從大帳內傳出,聲音很快覆蓋薩彥嶺,並愈傳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