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李揚卻是輾轉反側,睡的不太安穩,心裡想這幾日來所經的事,竟像作夢一般,幻化不定卻又實實的發生,真是世事無常,叫人無從琢磨,一時間不知從何道起又從何落定。又忽想起父母弟妹,一個個鮮活如生,如竟在眼前一般。那父親常年板着的表情,這時也不覺得害怕,只是如慈愛母親一樣想念的很。二個弟弟卻是縮頭縮腦,似又在門外偷看自己被訓,看到緊要處紛紛露出咧嘴作苦的樣子。至於小妹囡囡則是又踩在桌子上蹦來跳去,不時的抱住自己寫字的胳膊搖晃不已,似在嗔怪不陪她說話。
然而畫面一轉卻是一抹淡綠,黛眉粉面,不食人間煙火的小荷輕搖團扇,與母親說的話不時的用眼飄着,這柔和的目光無情似有情,說到好笑之時,袖掩小口,明眸如月,豔麗不可方物。直到後來竟是那朵兒含羞偷看,又似發覺李揚在偷看自己,急急轉過頭去,只留下腮邊的紅豔如朝霞般的燦爛。
正在心中甜蜜之際又轉出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娘來,瞧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卻不曾認得,想看看面像如何,朦朦朧朧如在霧中,亦真亦幻瞧不大清楚。這小娘在遠遠站定不曾言笑,但讓李揚覺得如春風臨面,心裡有說不出的舒服,只見停了一會,身姿擺動卻是在跳一隻舞,長袖甩動帶起環腰的飄帶飛舞,單腳如金雞獨立,一腳帶動裙角高高揚起,飛旋着轉動,似一隻遠古的精靈,忽爾碎步急走,雙手垂袖,忽爾跨步跳躍,做飛天之態,今人感嘆,讓人叫絕,不看容貌就這般的姿態,也定是一位傾國傾城的佳人,李揚心中不由的念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漢,李延年)”。
迷茫中那佳人來到近前,如雲遮霧罩的臉上卻是一分今人心醉的傷心,李揚極目想看清楚,但什麼也看不動,只有感到那份心碎,就聽那娘子用怨恨有聲音說道:“郎君,你好狠的心!既有了這楊家小荷,又有了那張家朵兒,都是千嬌百媚的人兒,還閒不夠。爲何還來招惹於我!你個無恥之徒!”說罷卻是掩面哭泣而去,李揚只覺得心如刀絞,伸出手極力的去抓住那身影,大喊一聲:“玉環!”卻是猛的從牀上驚醒。
起來擦去驚出的汗水,心裡卻是在想自己脫口而出的“玉環”是誰,仔細想了一下沒有一絲的印像,只得搖頭復又睡下,但卻是再也無法入眠。披衣下地,推開窗戶看着天空宛如銀盤的月兒,讓深夜的輕風吹起耳邊的頭髮,李揚心裡慢慢的平復下來,回想夢中之景,心中有感,鋪開紙張,研好墨汁,提筆蘸了蘸,在皎白的蒲州紙上寫道:“月明當秋璧,佳人入夢來。婉約如淑玉,嬌面似桃開。拂手輕弄裳,步搖墜酥懷。起舞弄衣袖,飛天落塵埃。”寫到此卻是斷了思緒,提筆久久難下,暗歎一聲擲於筆架之上。回到牀上,將半個身子鑽入被子之中,上身倚着牀邊發愣不知所以。
不知誰家雞早早的鳴叫將這院子的人都喚起,只聽的互相打着招呼聲,還有嘴裡含着水嗽口的呼呼聲以及妗妗們誇張的喝斥自家孩子聲,倒是顯的充滿生氣和熱鬧。
李揚本來就沒好睡,也撩被子坐起,穿好衣袍,在屋裡梳了頭髮,出去打了洗臉水,與舅舅們問了聲好,迴轉屋內洗臉漱口。
收拾妥當,便出了屋子去了書房。二姥爺此時早已在房中坐於牀上,見李揚進來笑笑。李揚上前施了禮問安,便說自己今日需應約去師公家聽話。二姥爺卻是招他過來,指了指桌上說道:“昨日長史見你沉睡,不忍打攪,昨去時留下一箋,讓你醒來一看。你且拿去。”
李揚聽罷忽想起那一夢,心裡直打豉,可別應了夢景。他從二姥爺的手裡接過紙箋,當下長出了一口氣,見上面必非那天字,而是寫了幾句話,不過是見他下午貪睡,當是不努力用功,便寫了一段警句,提醒李揚莫耽誤了這好時辰。上面寫道:“人生在勤,不所何獲”(東漢,張衡《應閒》),這八字如當頭棒喝,李揚打了個冷戰,趕忙朝師公住所方向施禮,說道:“弟子謹記在心。”
“嗯,好了。不必掛懷,想你師公也不是在責怪與你,只是想讓你勤而學之,更上一怪樓罷了。快去吧。午時如不歸,但傳個話來。”二姥爺笑着說道。
“知道了。”李揚向二姥爺施禮退出了書房。
去了長史處,也無非不是講一些如何去剖析字,去理解字,去如何寫好字之類的話,師徒二人卻對這旁人瞧見頭大的事情說的是興致勃勃,不覺得忘了時辰,果真如二姥爺所言,過了午時直到被下人們打攪方纔止了興致,卻是誤了正頓飯,只得補了幾個胡餅麻亂充了飢,又二人投入這書法字緣之中。
天色漸暗了,長史伸了一個懶腰,左右晃動着身子,李揚見罷急去輕輕的捶打後背和腰間。長史眯着眼舒服的說道:“有徒如子,我心悅已。”
李揚聽罷沒有接話,只是更加輕巧的捶打。
過會,長史示意停手,並讓李揚坐下,看着李揚的眼睛表情嚴肅的說道:“明年春常舉之闈,你如何能跳上龍門?”
李揚被此話說的擡起頭,看師公並非隨意問問,但端下心態脫口說道:“勤奮”
“嗯,勤奮二字倒是登科的要訣之一,但你想的太理所當然了。這奪得春闈進士之冠可非易事。你要用心了”長史倒是想了一下,又說道,“我給過你一張我的貼子,明年你帶上,投卷時不妨一同投去。”。
李揚聽罷,不自然的用手背在懷上摁了一下,知那名刺就靜靜放在懷中,臉上不免露出喜色,見到長史的臉色不對,知是師公怪他不穩重,馬上端起茶杯恭上說道:“師公大恩,揚不敢忘!”
長史接過茶杯飲了,笑笑說道:“你仍好好去投卷,不論投公卷,還是投行卷,都要盡了本份,切不可用些亂東西,你明白沒有?”
“明白了,師公。”
“時候不早,多說無益,你回去吧。”長史拉長了話調,而又說道,“你已出門半旬,也該回轉家中了,莫誤了鄉貢。記往,明年未曾考完不許見我。去吧”
李楊只是一愣,馬上跪倒在地急急的叫道:“師公,這,這”
“這什麼,起來!大丈夫頂天立地,莫折了自己的膝蓋。這當是我今日最後一言,你也要記得了。”長史嚴厲的說道。
“是”李揚站起,心中不捨又難過,眼淚卻要落了下來。
“你,哎——”長史何常不是如此,但背過頭去,擺擺手說道:“去吧,去吧。”
李揚無奈,拱身施禮退了出去,待行出屋門轉身跪倒在地叩首,猛然站起奔了出去。長史聽到腳步遠去,轉過身來,滿目淚痕眺望門口,目光堅定小聲說道:“徒兒,我這老朽木定要爲你走上一走,讓你少點磨難。”
待回到姥爺這裡,想去書房瞧瞧,半路遇上大舅,在舅告知姥爺已歇休了,有事明日再提,李揚只得回到自己的屋裡,睡下。
早辰,李揚迷糊中聽到門上被人拍打,聽到姨姨人聲音傳進:“小猴子,快些起來,姨有話說。”
“哦,稍等,馬上就來”李揚趕忙起來,收拾完畢,開門,迎面就是一隻如玉的手掌拍下,自然而然的李揚縮上頭,一眼看見姨姨驚奇的張大了嘴,還罵道:“你這猴子,差點中了姨姨的挫金銷銀掌,嚇了我一跳。”而又急火火的上前扯住李揚的袖口,說道,“快,快些隨我來。”
“姨,我還未曾洗漱。”李揚一臉的黑線。
今日這姨姨也不知又吃了什麼藥,急衝衝的推了一把李揚說道:“哦,那速速去,快快洗漱。”又怕李揚跑了似的,又跺了一下腳,衝入屋內,從李揚手上奪過瓷盆,留下李揚看着衝出門去的背影發呆。
少時,姨姨打的水來,將盆重重的放下,濺的水花四躲,也不嫌棄用手試了下水溫,有些燙手急急的縮了回去,看到李揚在看,馬上吼道:“剛好,快快洗漱。”
李揚早已看到姨姨的怪樣,心中明瞭,卻是先將麻布放入,在盆裡來回擺動。
姨姨見狀臉上不忿,上來就要親手給李揚洗臉,但又強自忍住,只是急叫道:“小猴子,你快些,我有當緊的事情。”
“什麼事,先與外甥講講。我必爲姨姨考慮周全。”李揚的手中也是快了許多,心裡還是怕這刁蠻的姨姨發起什麼瘋來。
“你隨我來便知。”見李揚洗好,姨姨趕快又將茶杯遞過。
李揚含了口茶水漱口邊指着自己的嘴比劃,又點點頭,意思是說:“知道了”
洗漱完畢,李揚便被姨姨拉了出去,誰能料到,這一出去給李揚惹了一聲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