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臉後的李揚被姨姨連拉帶拽的扯出了屋子,便看到姨夫正探頭偷瞧,見如此這般便假裝沒看見,一縮脖子故作瀟灑的甩了甩寬袖走開,想必又去尋文人雅士賞硯去了,卻被姨姨啐了一口嗔罵道:“假斯文”。
這時正如入夢裡已是申時,舅舅們早已收拾完畢,自各擁着妗妗回屋,琴瑟合鳴去了。這整個院子只有那株株海棠搖曳不定,隨風起舞。
姨姨心思在於這外甥是不是如兄長所說那般優秀,願意是逼着這個天才外甥也來吟句詩,也好拿去給那什麼王家娘子,張家小妹等閨中蜜友也好,臭味相投的對手也罷瞧瞧,這自家的人不比那些什麼張相公,王郎君弱上幾分。想一想那些娘子們睜大眼睛,手掩小嘴,說不出驚異的表情來,這姨姨的身上就發熱,恨不得立馬讓這個便宜外甥蹦出幾句來。這在屋裡看到一桌子的天字,也倒是有模有樣,只不過讓這外甥的口水給污了去,不然也能充作自己所書表現一番,真是可恨。不過那桌子上的《千字文》倒是寫的如神似仙,只是不大認識,也趁着這呆鵝不注意隨手摸了去,已在貼心之處藏好。
這懷着鬼胎的姨姨在院中一推李揚,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的親外甥,前幾日你在街上攔我,作那登徒子之狀是爲何意。”
李揚聽後,心裡只打豉,這姨姨莫非吃了“十八反十九畏”之藥,硬將無影之事往我頭上戴?這姨姨聽姥爺講古靈精怪,自小潑辣好事,我可以當心了。於上硬着頭皮說道:“姨姨這話從哪裡說起,外甥當日只是問路,那裡有不當之處。外甥不明,請姨姨指教。”
“少裝如你姨夫般的假斯文。我且問你,你當日可曾攔我?”
“啊,確有此事。”
“哼”姨姨冷哼了一聲,從海棠樹上扯下一片樹葉,在手裡來往玩耍,眼睛卻瞟着李揚說道,“大道之上人來人往如過江之鯉,你不攔旁人,卻來攔我?這是何意!”
“這?”這李揚心裡暗道,這刁蠻姨姨偏偏找我的黴頭,看來今日是善終不了了,也不知這姨姨有胸中賣的是什麼藥?真是命苦啊,早知如此哪怕在這蒲州城裡走死,也好過被這母大蟲給活吞了。也罷,先脫了身去,日後見她退避三舍。當下回道:“姨姨,外甥只是隨手問路,必未故意阻攔,望姨姨明辨。”
“我辨了,就是你故意爲之。”這姨姨也不待繞彎子。
李揚一聽頭大了,惹上黴頭了,暗自後悔,想不再言語又怕這姨姨又怪他失禮,只得說道:“姨姨說是就是了,外甥認罰便是。”
姨姨看李揚那樣,也是冷笑幾聲,將手中之葉往空中一揚,走過幾步,貼近李揚的耳邊說道:“認罰可以,給姨我作幾十首詩就好。”
李揚聽罷往後退了退,疑惑的用眼看着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捧心,巧笑倩兮的姨姨,那神色分明就是逗悶子之表情,李揚只是苦笑,姨姨這手段也太是高明,將斯文人玩耍在掌間如螻蟻一般,不禁想到那可憐的姨夫,終日過的也是如此的苦痛,心裡生出憐憫之意。
姨姨見李揚沉思,當是有詩文作出,便倚在海棠栽培的缸邊,手裡耍着胸前對襟的飄帶,等候。半響不見李揚發語,又見李揚低頭觀地,心裡有些惱怒。站直了身子,過來用手指戳了一下李揚,提醒道:“時辰不早了,你倒是言語講話,莫要站這裡等着放屁。”說罷,覺得不雅又好笑,掩口背身,雙肩抖動想必在悶笑。
李揚聽罷,驚訝的看着這姨姨,又見姨姨轉過身抽抽幾下鼻子,便如常人一般,只是眼角的笑意隱藏不去。心裡想,這姨姨真是口無遮攔,甚話也敢講。
“瞧什麼瞧,快點作詩。姨姨還要去拜見父母去。”姨姨見這李揚這般看着自己,知是自己出醜,這臉上有了惱意,故作深沉的罵道。
李揚哦了一聲,不敢看姨姨,眼睛看向別處,可憐兮兮的說道:“姨姨莫催,外甥如今胸中未有波瀾,作不出佳作。如隨意說上幾句又恐污了姨姨的耳朵,還是待外甥想想再說。”
“讓你作,你卻推三諉四,支支吾吾,怎麼,看姨姨是女流之輩便想打發了去?”
“不敢,外甥不敢。外甥真是胸中無才思,待日後一定多多討姨姨歡心。”
“你這個小猴子,真是,真是”姨姨本是要說上幾句不中聽之話,可又想到什麼,話鋒一轉笑笑,說道:“嗯,先放過你一番,明日,記得,明日我來尋你,你莫推辭,隨我走上一走,可否?”
李揚不想其它,只是盼早時脫開這難纏之姨姨,當下便要答應,可又想到明日需去師公那裡,只得苦着臉哀求道:“姨姨明見,明日我需去師公處臨聽訓異,走不得。”
“你!”姨姨有些生氣,便要說上幾句,這時王姥姥知是愛女前來,出來找尋,看到姨姨便喚叫於她,這姨姨瞪了一眼李揚,一甩袖子轉身用只讓李揚聽到的聲音說道:“明日不成,後日尋你,你若推辭,要你好看。”說完臉上堆笑,撒嬌似的叫了一聲:“娘”,如燕子般撲向王姥姥。
留下李揚在那裡鬱悶不已,搖頭苦笑回屋去了。
到了晚飯,桌上多了一姨夫,李揚便陪姥爺、衆舅舅隨了幾杯。席間無語,靜靜用過,撤了下去,漱口洗手過後,姥爺說了聲乏了,自有早已等候的姥姥攙去休息。這舅舅們本想陪姨夫說上幾句,卻看到自家的婆姨早早的立在門口等候,只得隨意問些話,也各自掌燈回屋辦事不提。這便只留下李揚陪坐在此。
姨姨倒是進來看了一眼,卻是吩咐姨夫,說道:“你將我外甥陪好。要是亂講話,我回來便與你理論!”
姨夫自然是滿口答應,點頭如小雞吃米。見如此姨姨方纔陪王姥姥自行說話去了。
這姨夫探頭見姨姨已走,迴轉身子,搓手不已。也不知爲何這姨夫,就如二姥爺一般對李揚極爲喜愛,大抵年歲相差無已的原故,見沒了外人,便一拉住外甥之袖便興致勃勃、滔滔不絕的講起一些瑣事來。
“外甥,那日送你一硯,你可用的上手?”
李揚這幾日不多用硯,也是今日用了下,但不想掃了姨夫之興致,便說道:“用過了。是爲好硯。”
“呵呵,我所用之硯非是凡品,這本是我心愛之物,自取名飛黃。”姨夫又從懷中取出一硯,指着說道,“這塊名爲筆潤,與送你之飛黃本是一對。你好好端詳,有什麼妙處。”
李揚聽罷,心想,君子豈能奪人之美,便急急站起往外便走,想取得硯臺還與姨夫。被姨夫拉住問道:“你去作甚?”
“蒙姨夫錯愛,外甥實實不敢受,這便取回完璧歸趙。”李揚解釋道
姨夫卻是大急,將李揚按在凳上,說道:“你與我回來,既送你之物,便是你居之。莫談什麼完璧歸趙之渾話。莫讓姨夫看輕了去。”
“是”李揚只得坐下。
“來,看看”姨夫將硯臺推過。
李揚對此必未深研,只道是研墨之物,假裝看了半天,瞧不出什麼光景,這得又放下,不好意思的說:“外甥愚鈍,請姨夫賜教。”
姨姨對此早已料道,這心裡早已癢癢想一吐爲快,見李揚如此上道,心裡又是喜歡了幾分,不由的這看李揚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欣賞。當下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這是我極喜的澄泥硯,你可知澄泥硯?”見李揚點了點頭卻不說話想必知道,但不是很明白,又摸着硯說道:“所謂澄泥硯則爲澄泥之法所製陶硯。這硯色澤黃中透黑,如鱔魚之背,舀水滴之,經久不幹,磨墨放於長久也爲不涸。且墨色細膩,書之潤滑。真爲上品。”又將硯臺反置,露出背部,上則有筆潤二字,姨夫又手輕撫之,嘆道:“此硯乃絳州呂姓好友所制,見我極喜便贈與,只是許久未能再見一面。”說罷久久撫摸不已。
李揚見如此知是其中必有故事,但也不與多問,只得細細端詳。
“你看你,我走時與你是如何講的,你又拿什麼破東西現眼亂說話,讓外甥笑話了!行了,天色不早,該回家了。”姨姨從門外進來,就見如此,便出言說之。
“娘子說的是,這便走。”姨夫趕忙將硯收起,先向娘子笑笑,轉面朝李揚拱手說道:“改日,改日再敘。”
李揚自是施禮相送。
快出門時,姨姨又轉過身朝李揚招手,說道:“可別忘記,後日之約。”
“什麼後日之約,娘子你倒與我說說。”姨夫不解問道。
卻讓姨姨瞪了一眼,小聲罵道:“吃個花酒也要與你說道?”
姨夫馬上不再言語,倒讓李揚了個真切,暗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