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中,此刻一片哀痛。
長孫皇后生前,因爲太極宮曾是竇皇后的居所,所以一直堅持不住太極宮,沒想到在亡故之後,總算是享有了入住太極宮的殊榮,這是太宗的主意,也算是爲亡妻做得最後一點事了。
李承乾帶領着衆多兄弟姐妹一起跪在了靈前,長孫無忌也在,同樣也是淚流滿面:“皇后娘娘。妹妹,觀音婢,你怎麼就這麼丟下幾個孩子去了啊!”
太宗站在還沒有釘上的靈柩邊上,無聲的流着淚,攥着長孫皇后已經開始變冷的手:“觀音婢啊!”
李承乾跪在那裡,淚水不知不覺已經淌了下來。
杜睿是汝南,安康公主的夫婿,也算是皇家的人,此時也跪在一旁,身邊是兩位公主,她們都是自小就長在長孫皇后的身邊,雖不是親生,但對長孫皇后的感情卻絲毫也不比親生的差。
“睿郎!母后就這麼去了嗎?”安康公主早已經泣不成聲,就算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依然期盼着奇蹟的發生。
杜睿艱難的點了點頭,輕聲道:“涑兒!欣兒!皇后娘娘操勞了一生,爲聖上哺育了你們這麼多好子女,如今仙去,也該歇歇了!”
跪在杜睿身前的晉陽公主年歲尚小,看着這麼多人,回頭小聲問道:“姐夫,母后是睡着了嗎?怎麼一直不醒!”
杜睿咬了咬牙,強忍着淚水,安慰道:“是啊!皇后娘娘只是累了,要睡很長時間!公主殿下要乖乖的,不要吵到皇后娘娘,好不好!”
晉陽公主乖巧的點了點頭,道:“兕子一定會乖乖的!那母后什麼時候會醒呢?”
“姐夫也不知道!”杜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柔聲道,“公主殿下就這樣乖乖的,說不定等公主殿下長大了之後,哪一天睜開眼睛,就看到皇后娘娘了!”
兩個人小聲的說着話,汝南公主聞言,心中不免一酸,將晉陽公主的頭埋在自己懷裡,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等母后醒來時,看到兕子長大了。又懂事又漂亮,一定會很高興的!”
晉陽公主點點頭,見一旁的李治還在嚎哭不止,拉過李治的手,一本正經道:“雉奴哥哥不哭,姐夫說了,母后只是睡着了!”
李治用寬大的袖子將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乾淨,回道:“恩!”
他自然不會像晉陽公主這般天真,他真正知道,那個溫柔的母后是再也不會醒來了。可是,他如何能夠這樣對晉陽公主說,只是在一旁抽泣不已。
杜睿見場面有些混亂,擦去臉上的淚水,小心翼翼起身,走到太宗身邊,道:“聖上還請節哀!皇后娘娘已然仙去,這後事還是要聖上拿主意的啊!”
太宗聞言,怔了一下,終於揮手道:“傳朕口喻,宣禮部尚書李道宗入宮,商議皇后喪儀!”
太宗說完,就將其他人屏退,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他想要和長孫皇后再單獨待上一會兒。
“陛下!”
正在此時馬宣良突然繞了進來,太宗見了,不禁一皺眉,道:“朕吩咐過了,不是誰也不要進來嗎?”
馬宣良聞言,連忙跪地道:“聖上!實在是有緊急的大事要稟告!”
太宗一愣,道:“何事?”
馬宣良回道:“蜀中杜行敏杜大人處來人!”
太宗聞言,精神頓時一震,道:“將來人宣召進殿!”
不多時一個穿着府兵服的男子在馬宣良的引領下走了進來,直接跪下,道,“小人蔘見聖上,吾皇萬歲”
太宗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何事?速速報來!”
那男子擡頭道:“回聖上,杜大人遣小人來,有一事稟報,蜀王佑要反啦!”
太宗眉頭一皺,厲聲喝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半月前蜀中,被太宗欽命做蜀王傅的權萬紀正坐在一家酒館裡喝着悶酒,他跟隨蜀王李佑來到蜀中已經有些年頭了,偏偏諸事不順。
原先在長安的時候,雖然官職不顯,卻也是滿朝人人禮敬三分的人物,偏偏到了李佑的封地,天高皇帝遠,李佑全然不把他這個老師放在眼裡。
權萬紀原本輔佐李恪爭儲,可是幾次打擊下來,他的心也淡了,如今也只想着能做好眼下這個王傅,自到蜀中,也算得上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怠慢。
可如今,原本被權萬紀趕走的幾個狐朋狗友又被李佑找了回來,照樣每天跑出去走馬鬥雞,去野外遊獵,反正就是不務正業,要不是這蜀中還有幾個能人做主官,這裡差不多就要讓李佑弄得不得安寧了!
權萬紀狠狠的嚥下一大口烈酒,一張老臉上立馬泛起了紅暈,他咬着牙,嘴裡咕噥道:“小人當道,親小人,遠賢臣,此輩不足與語!哼,都是一幫子小人,佞臣!”
權萬紀說起來就是個讀書人,只是太過古板自負,又不知變通。當初一門心思的幫着李恪爭奪儲位,李恪對他也一直很尊敬,雖然幾次三番的敗在杜睿的手上,卻也風光了一把!
可如今偏偏遇上了李佑,就是一紈絝,還是紈絝中的紈絝!自以爲是,志大才疏,什麼壞毛病都沾邊兒,要是喜歡聽人說教那簡直就是笑話!就算是陰妃的話,他也是陽奉陰違的。權萬紀自打被太宗申斥,貶黜之後,也收了心,只想着要教育好李佑,可這番事還當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權萬紀喝高了,眼睛通紅,腦門上都迸出青筋來,拿着桌上的酒壺倒了半天,也就一滴可憐的酒液流了下來,有些醉醺醺的敲敲桌子,叫道:“店家,再拿一壺酒來!”
那酒店的小廝也是實誠人,跑過來陪笑道:“客官,您醉了,還是少喝點兒吧!”
權萬紀斜了小廝一眼,道:“連你廝也瞧不起老夫!哼,難道我堂堂蜀王傅還付不起酒錢嗎?!拿酒來!”
權萬紀說着,順手摸出錢袋,也不看裡面多少錢,就全扔了過去。
那笑死看看錢袋,裡面赫然放着不少碎銀和通寶,抽了口冷氣,陪笑道:“客官,這也太多了!”
權萬紀卻說道:“你儘管拿酒就是了,剩下的就是給你的賞錢!”
有錢不賺,就是王八蛋!那小廝很是乾脆,這麼多錢,哪怕把店裡的酒都買下也足夠了!當下也不勸了,立馬跑過去,抱了兩罈子酒過來,放到了權萬紀桌子上,然後喜滋滋的跑到櫃檯那邊找掌櫃的數錢去了!
權萬紀喝了一口,嘟囔道:“這酒還真是比不得杜睿那小子的醉長安!”
他在這邊喝着悶酒,李佑卻玩得快活的不行!
李佑自打接到了陰妃的傳信,自覺大事將成,更是志得意滿,整日裡做着君臨天下的美夢。
這兩天也到了大雁南飛的時候了,李佑他們打下了不少大雁,甚至有一位很走狗屎運的來了個一箭雙鵰,自然是要慶祝一番。
幾個人騎着馬一路呼喝着進了城。就要找家酒店好好慶祝一番。
權萬紀已經醉得快要爬不起來了,不過看到外面疾馳地人,還是露出了忿然之色,借酒裝瘋,拎着酒壺走出去,指着他們破口大罵道:“斯文敗類,一羣混帳,朽木不可雕也!老夫老夫要上奏聖上,殺了你們這羣蠱惑殿下的小人!”
李佑臉色鐵青,恨不得直接拔出寶劍,砍死這個不識相的老東西,只是大事就在眼前,也不急着這個時候就除掉權萬紀,好容易忍下了這口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師!你喝醉了!”
權萬紀哈哈狂笑了兩聲,大聲喝道:“醉!我沒醉!老夫心裡頭亮着呢!嘿嘿就是一羣小人!該殺!”
剩下的人臉色都不好看,權萬紀是太宗親自任命的蜀王傅,他是有直接上達天聽權利的。真要鬧上去,這些人全得吃不了兜着走,他們最好地結局,也是流放!甚至可能就當場被直接杖斃了!
樑猛彪湊了上來,可憐兮兮道:“殿下,我等一向對您恭敬有加,忠心不二啊!”
李佑快要把牙都咬碎了,他狠狠的低聲道:“這條老狗,本王非要他好看不可!”
剩下幾人一下子放下了大半地心,就等着權萬紀好看了。
權萬紀看着李佑,厲聲喝道:“殿下每日裡舉止不端,遊手好閒,不思進取,乃至胡作非爲,就不怕辱沒了祖先嗎?簡直就是無君無父,不知忠孝之徒!”
他罵得興起,豪放的拎起酒壺,想要再喝一口酒,但是他此時這模樣,手頭又有多少力氣,手才上舉,手上一滑,那隻酒壺就飛了出去,很不巧的砸在了李佑的馬上,然後,裡面的酒就伴隨着慣性,澆了李佑一身,李佑正要發作,卻見權萬紀腦袋一歪,已經醉倒在地。
李佑已經把嘴脣都咬出了血,他狠狠的抽了一下馬鞭,氣急敗壞道:“把這條老狗給本王帶回去!回王府!”
燕弘信眼光閃爍了一下,露出了一副陰冷的神色,他伸手虛劈了一下,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殿下,大師就在眼前,要是因爲這條老狗,將大事敗露了,豈不萬事皆休,事到如今,只有叫那個權萬紀開不了口了!”
昝君謨也是點頭:“沒錯,殿下!如今這局面,若是這個老狗當真上書聖上,縱然聖上與殿下父子情深,怕也是擔不住忤逆師長的罪名的!尤其那羣腐儒,最是可恨,想必會添油加醋,到時候,莫說是圖謀大事,殿下或許連性命也未必得保!”
樑猛彪粗聲粗氣地說道:“殿下,那權萬紀向來視我等如洪水猛獸,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我等的性命原本就不值錢,可是殿下乃是金枝玉葉,不得有什麼損傷啊,便是權萬紀他全家的性命,也比不上殿下的一根頭髮絲呢!”
昝君謨目光森然,道:“殿下,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何況,那權萬紀原本是吳王府出來的,可不是一心向着殿下的呢!很有可能就是吳王恪弄出來的奸細,專門跟殿下爲難的!”
李佑這小子越想越有道理,沒錯啊,要不是這個權萬紀是李恪那混蛋的人,他怎麼會成天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還整天在自己耳邊說吳王怎麼怎麼好,尊師重道,勤奮好學什麼地!
他確實不知道,他身邊這些人都有私心哩!要知道,無論如何,他還是皇子親王,只要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太宗一般會放他一馬,但是,他身邊這些狐朋狗友,佞臣一流的人,那是活該背黑鍋,不得好死的。
這些人自知權萬紀一旦上書,絕對沒好果子吃,自然要鼓動李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了,反正李佑已經準備造反了,何不早一點兒,若是成功,他們等人也是從龍之人,榮華富貴,那是唾手可得啊!
李佑卻不明白,論到陰謀詭計,他就是個十足的菜鳥,他的心機能力實在是匹配不上他的野心,偏偏還又是個優柔寡斷之人,猶豫了半天,在手下那幫人的蠱惑下,他終於狠狠的點了點頭:“那就現在幹吧!”
要幹!可不是說句話地事!蜀中行官杜行敏可還在呢!那可是個能人,萬一讓他知道了,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你們說,如今該怎麼辦?”李佑咬咬牙問道。
燕弘信獰聲道:“自然是越快越好,萬一那老東西露出了什麼口風,那就不好了!”
昝君謨低頭想了想,說道:“最好不要在蜀中動手,權萬紀那老傢伙要是在蜀中出了事,殿下也脫不開干係!”
“沒錯!”樑猛彪附和道:“這件事絕對不能叫人起疑,讓人把事情跟殿下聯繫起來!”
“那怎麼辦?”李佑咬着下脣問道。
燕弘信想了想,道:“皇后娘娘不是病了嗎?殿下就謊稱皇后已死,奉了聖上的旨意要進京奔喪,權萬紀身爲王傅,定然要隨行,就在回京的路上幹掉他!殿下也在回京的路上,只要仔細一些,定然懷疑不到殿下的頭上!”
李佑目光中露出了堅定殘酷的神色:“哼,那就這樣吧!該死地權老狗,你也有落到本王手裡的那天!本王一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佑看了衆人一眼,說道:“那就去辦吧!這件事要是辦成,他日本王與諸位同富貴!”
“是,殿下!”衆人同聲道,“屬下等人誓爲殿下效死命!”
次日權萬紀醒來,早就將昨天發生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聽李佑說長孫皇后病逝,要進京奔喪,自然不敢怠慢,急匆匆的跟着李佑一起出發了。
只是權萬紀這個倔老頭死活不與李佑同路,李佑也不想跟這個快死的人計較,就自己帶着人走在前面,他剛剛走過去,給假扮成山賊的燕弘信打了個信號,這就出來殺人了。
燕弘信他們也不多話,直接就拿出手弩,直接將權萬紀乘坐的馬車射成了蜂窩,裡面傳出幾聲慘叫,想來是權萬紀被射中了。這些人還不放心,直接衝上來劈碎了馬車車廂,將已經快成刺蝟的權萬紀分屍了!
那羣護送的兵馬終於反應過來,揮舞着武器衝了過來,燕弘信勒轉了馬頭,假裝不敵,急匆匆的逃了。
見權萬紀死了,李佑等人又一路潛行,返回了蜀中,只道權萬紀除外散心,被山賊所殺,將這件事報給了杜行敏,限他儘早捉拿兇手,而後就籌備着起事之事。
杜行敏自然不會相信這麼離奇的事,蜀王傅居然散心一直散到了成都城外百里之遙,而且射殺權萬紀的擺明了就是硬弩,什麼山賊能有這樣的裝備。當即派出了心腹,調查此事。
“大人,查出來了!”屬下悄聲說道。
“怎麼回事?”杜行敏急忙問道。
下屬忙道:“蜀王府中的密探送來了消息,此時乃蜀王所爲!”
杜行敏聞言,不禁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有想到,李佑竟然膽大包天到了如此程度,居然公然弒師!這可是不赦之罪啊!
驚訝歸驚訝,事情還是要做的,杜行敏勉強鎮定下來,吩咐道:“這件事給本官爛在心裡,暫時誰也不許說!本官要拖着蜀王,你要連夜進京,將此事告知聖上!本官會寫一封奏摺,記住,一定要送到聖上手上!蜀王,怕是要反了!”
那人吃了一驚,但還是低頭道:“屬下遵命!這就出發!”
“一路小心!”杜行敏深吸了一口氣,叮囑道。
“大人你也要保重啊!”
杜行敏卻不曾想到,他派出去的人前腳剛一走,蜀王李佑就帶人殺了過來,原來燕弘信發現了也發現了這兩日,有生面孔在蜀王府周圍不停轉悠,立刻就意識到了大事不妙,報之給李佑知道,李佑也知道了事已經不可不發,當即就下令帶人殺到了杜行敏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