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鄭東霆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南宮芸終於將折磨了他數個時辰之久的銀針拔了出來。此刻這位江湖捕頭已經口吐白沫,出氣兒多,進氣兒少。
“關夫人,負心的乃是牧天侯,鄭捕頭當年還不到五六歲,無論牧天侯對你做過什麼,都不該算到他的頭上。”連青顏看到鄭東霆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忍不住開口爲他申辯。
“哼!”看着鄭東霆有氣無力的嘴臉,南宮芸似乎仍然怒火未息,她扭頭狠狠瞪了連青顏一眼:“連公子不愧爲當世月俠,自身已經難保還敢爲不相干的人出頭。”
“鄭兄對我有救命之恩,當日我也多次有負於他,你若是覺得這番刑法還不夠解恨,儘管把這酷刑施展在我身上。”連青顏正色道。
“你和我有何關係?”關夫人冷笑道,“我這銀針刺穴苦練多年,就是爲了施展在牧天侯一脈的身上,用在你身上豈非浪費。”
“我殺了你的丈夫,你不恨我嗎?”連青顏聽到她仍不肯放過鄭東霆不禁焦躁了起來,口不擇言地說。
“那個窩囊廢,你殺了他,倒省了我不少功夫。”關夫人不以爲然地冷笑道。她轉過頭一擡手抓住鄭東霆的下巴,將他的頭扳到自己的眼前:“鄭東霆啊鄭東霆,就算是對你用遍世間慘烈酷刑,也難消我心頭之恨。無論我對你做什麼,也難抵消你對我做的孽。”
“你這婆娘失心瘋了!”鄭東霆看着南宮芸佈滿血絲的深邃眼睛,嚇得肝膽俱裂,失聲道,“我對你做過什麼孽,只有你對我作孽!你不是昏了頭把我當成師父了吧?”
“住口!”南宮芸抖手一掌砸在鄭東霆的臉上,令他一口鮮血飈到了三丈之外的牆上,“當年我和天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已經決定雙雙歸隱江湖,用餘生的時間共同鑽研新創立的點穴定身術,做一對改變中原武學歷史的傳奇眷侶。我們約好在關中長安城外的周至縣南門相見,從此歸隱終南山。我早早收拾好行裝從長安來到周至,徘徊南門等待他的到來。一整夜過去了,沒有他的蹤影。我不相信他會爽約,死心塌地在周至縣苦苦等待,直到月餘之後才從風媒手中接到他的書信。他說從沙州趕到周至的路中,偶遇一個根骨奇佳,天賦異秉的神童,若是善加指教,十年後必成不世出的奇才。爲了全心教導這位優異弟子,他必須全神貫注,不雜他念。相約歸隱終南之事,只能作罷。當年我已經有孕在身,正須有人陪伴,他對我撒手不理,只剩我一個孤苦無依在關中游蕩,最後不得已只能嫁進關家,和關思羽作了貌合神離的夫妻。我的一生幸福,就這樣被生生毀掉。”
聽到南宮芸講述的故事,鄭東霆和連青顏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你說的那個天賦異秉的神童難道就是……”一旁的連青顏忍不住問道。
“不錯!”南宮芸惡狠狠地瞪着鄭東霆,“就是這位牧天侯的好徒弟!”說到這裡,她一擡手,狠狠一掌拍在鄭東霆的胸前,令他慘呼一聲吐出一口烏血,“想我南宮芸當年豔絕羣倫,秀色冠天下,和天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誰知道他卻爲了一個不滿五歲的小孩子將我棄之不顧。此仇此恨,蕩盡東海,亦難洗清。”
鄭東霆目瞪口呆地瞪視着南宮芸雪白的面孔。儘管此刻她已屆徐娘半老之齡,更加咬牙切齒,面孔扭曲,但是她的相貌仍然柔媚入骨,傾國傾城,彷彿雙十年華的佳麗一般動人心魄。可以想象當年弱冠年華的南宮芸是怎樣一位超羣絕俗的美女。他實在難以相信師父會爲了收自己爲徒而將如此嬌妻美妾隨手拋棄。一時之間,他的心中自責,感激,溫暖,尷尬諸般感情紛至沓來,亂作一團。
“師父……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半晌之後,鄭東霆忍無可忍地在心中痛罵了一聲。
“哼!”一口氣發泄完積鬱心中多年的怨恨,南宮芸的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在胸前,恢復了大家閨秀的雍容氣質,冷冷地看了鄭東霆一眼:“說起來真是滑稽,當年天侯讚賞備至的神童如今看起來也不過是一介庸才。明明身懷絕技,卻被一堆昏庸愚昧的江湖規矩縛手縛腳,混得彷彿一隻沒人要的土狗。恐怕天侯現在也沒臉看你吧?”
鄭東霆閉上眼睛,沒有回話。
“算起來,你和天侯已經有十年不見了。江湖傳言,他又收了一個徒弟,叫做祖悲秋的。哼,我猜他對你這個徒弟也不甚滿意。本想從你身上打探些他的消息,現在看來恐怕是白費功夫。”南宮芸冷笑着說。
“哼,自從知道師父的武功都是偷學來的,我和他已經鬧翻,從此不再見面。直到他死後,我才知道有一位師弟。”鄭東霆有氣無力地說。
“你說什麼?”南宮芸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我說我和師父已經鬧翻。”鄭東霆迷迷糊糊地說。
“下一句?!”南宮芸厲聲道。
“我說直到他死後我才知道我還有一位師弟。”鄭東霆道。
“他已經死了?”南宮芸一把攥住鄭東霆的衣領,淒厲地說。
“師父被一位神秘劍客刺死,到底是誰動的手,我現在還在查訪。”鄭東霆老老實實地說。
“你騙人!”南宮芸渾身瑟瑟發抖,“誰能殺得死他,誰能打敗天下無敵的牧天侯。誰能夠用劍殺死一劍鋒寒九十州的牧聖手?!”
“師父的屍體已經在益州下葬。”鄭東霆低聲道。
“益州?那個江湖人的死地?!堂堂牧天侯竟然死在這個風水都靜止不動的蠢地方。哈哈,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大快人心,死得普天同慶。”南宮芸猛然轉過身,不讓鄭東霆和連青顏看到她的臉色。她雙手用力攥在身側,緊緊貼在褲線,壓抑着渾身的激動,大踏步朝牢門外衝去。不知道是由於心慌意亂還是神思不屬,她竟然沒有擡手打開牢門,而是合身一撞,將堅固的地牢欄杆撞得四分五裂。她頭也不回,徑直朝着地牢走廊盡頭的大門衝去。剛纔欄杆破碎的巨響引得門外數個看門的刑堂好手紛紛衝進門來,想要察看原委,卻正好迎面看到此刻的南宮芸。他們的臉上一陣驚愕,彷彿從來沒有看到過堂堂關夫人此刻的表情。
“滾開!”南宮芸嘶啞着嗓子厲嘯一聲,擡掌一揮,這幾個武藝精強的漢子同時慘叫一聲,齊刷刷撞向地牢通道的側牆,頭破血流,腦漿飛濺,七扭八歪地躺了一地。南宮芸跨過他們的屍體,大步流星地衝出了門。
空直到通道大門被轟地一聲關上,鄭東霆才長長透出一口氣,張嘴吐出一口血沫子,滿臉晦氣地轉頭朝門口那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望去:“他奶奶的,這女人好生陰毒,出手就殺人。”
“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一旁的連青顏坐靠在地牢欄杆旁,幽幽地說。
“連兄,你腦子沒毛病吧?剛纔可是這個臭婆娘用銀針刺穴把我折磨得都快屎尿齊流了,你還覺得她可憐?我呢?”鄭東霆不忿地說。
“雖然她把你折磨得不輕,但是你給她的打擊卻更大。”連青顏嗓音沙啞地低聲道。
“我?我連唾沫都沒吐到她臉上,怎麼打擊她了?”鄭東霆瞪圓了眼睛。
“她一生中最愛的人是令師,在被令師拋棄之後,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對他的恨。現在從你口中知道令師已死,她賴以爲繼的力量也從此消失,她的生命已經失去了所有意義。”連青顏說到這裡似乎有感於心,聲音變得瑟瑟顫抖。
“你是說她會自殺嗎?”鄭東霆滿懷希望地問道,“自殺可要趁早,我可再撐不住新一輪銀針刺穴了。”
“你怎的如此涼薄!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一個爲令師心碎如死的可憐女子嗎?”連青顏似乎再也受不了鄭東霆的無動於衷,提高了嗓音吼道。
“喂,剛纔被毒打的可是我啊,你怎麼一直幫這個臭婆娘說話。莫非要等我被她折磨死,你才發現真正可憐的其實是我?”鄭東霆瞠目道。
連青顏似乎到現在才發現到鄭東霆的困境,彷彿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軟地靠回欄杆上,低聲道:“對不起,鄭兄,我剛纔只是聽到關夫人的經歷,感懷自身的際遇,纔有些神思不屬。”
“哼!”鄭東霆扭過頭去,呼呼地喘了幾口氣,終於緩聲道,“剛纔那臭婆娘聽到師父的死訊竟然無法控制情緒,看上的確甚是傷心。”
“是啊,無論愛也好,恨也好,一生中最在乎的人突然離開人世,想到以後再也無法和他相見,再也無法和他說話,再也無法告訴他自己有多恨他,多愛他,爲他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夜的相思,那種空空蕩蕩的感覺,也許比死更加難受。”連青顏閉上眼睛,仰起頭,喃喃地說。
“你……”鄭東霆咧了咧嘴,“你不會是又想起當初把你從太行響馬手中救出來的無名女俠吧?”
“無名女俠?”連青顏怔了怔,隨即恍然嘆了口氣,“嘿,想不到你居然記得。”
“當然啦,我記得你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都是爲了她,哎,用情……可非淺。不過別怪我潑你冷水,就算你最後終於把她找到又怎樣。都十年過去了,她的年紀已經不小,說不定早就嫁了人,正是相見不如不見。”鄭東霆說到這裡,一仰頭,振奮地說,“男子漢大丈夫,風華正茂之時本當三妻四妾,逍遙風流,莫要辜負青春年少。虛耗大好年華尋找一個捉不到的影子,豈非浪費。”
“青顏自然沒有鄭兄志向遠大,在這一點上我自愧不如。”連青顏苦笑一聲,淡淡地說。
夜半時分的終南山雲霧繚繞,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機。好漢幫成員準時於預定時間在距離地牢極近的西牆匯合。所有人都圍在齊忠澤的身邊,聆聽他對挖掘地道的方案。
齊忠澤在這一刻格外神采奕奕,彷彿吃了十全大補丸,看上去有用不完的活力:“各位手足,地牢的深度早在前三天我已經探查出來,這幾日我手沒閒着,一直在地牢之下挖掘,現在關中刑堂的地基之下已經遍佈我的地道,所差的就是尋找一個合適的突破口,還有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主事大人到時候會給我們創造機會,現在麻煩的就是不知道連大俠和鄭捕頭都被關在哪兒。”羅剎沉聲道。
“沒關係!”李無雙朗聲道,“有我在,只管隨便找個口子鑽進去。”
聽到他信誓旦旦的聲音,祖悲秋敏銳地發現齊忠澤和軒轅光同時打了個冷戰。“這是怎麼回事?”他困惑的想道。
只聽得軒轅光顫聲問道:“李兄,你不會把那祖傳的緬鋼人偶也帶來了?”
“當然啦!”李無雙道。
看到衆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透着由衷的敬畏,李無雙終於忍不住得意地說:“各位,難得大家對我李家的機關人如此看重,那就讓我來給大家演示一下。”
“行了!”羅剎擡頭一望天色,沉聲道,“二更到了,主事已經行動,大家立刻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