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悲秋到達南山鎮之時,離公審還有兩天,各大派的代表人物已經在鎮中匯聚一堂。天山派除了和他一起來的一羣少年弟子之外,泛舟居主事落日鷹熊振坤也來了。看到熊長老的身影,祖悲秋、洛秋彤和一干天山弟子頓時興奮了起來。熊振坤曾經在洛陽會上拼着千古罵名,力保鄭東霆,有他在,鄭東霆的命運就有一絲希望。但是天山派來參與公審的並不是只有他一個長老。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位剛剛從天山不遠萬里趕來的高瘦老者。此老比熊振坤足足高了一頭半,長臉鷹鼻粗眉細目,一條兩寸長的刀疤橫跨他的鼻樑和兩頰,令他的臉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上下扭曲在一起,格外猙獰。他的腰上佩戴雙短劍,背上披着一條黑氅,一雙手指頎長的手掌時不時焦躁地揉搓着佩劍劍柄,似乎有着一肚子無法傾瀉的怒火。
“不好了!”看到這位長老,剛剛傷愈的天山大師兄馮百歲渾身一激靈,連忙偏過頭來對洛秋彤和祖悲秋道,“焦聖樓焦長老來了,這下鄭兄恐怕有難!”
“啊!”洛秋彤似乎一下子就領悟到其中的關鍵,臉色一白。
“怎麼,這個焦長老又是何人?”祖悲秋連忙問道。
“當初令師牧天侯喬裝天山弟子混入天池,向本派前輩師伯葉婷偷學了夜落星河劍,之後不顧而去。當時葉婷前輩本來已經和焦長老訂婚,卻被牧天侯所迷惑,移情別戀,被他始亂終棄後,發誓終身不嫁,遠赴南荒。此事在江湖上傳得轟轟烈烈。焦長老也成了衆人的笑柄。”洛秋彤說道,“所以天山派裡最恨牧天侯門人的,應該就算是斷樓劍焦長老了。”
祖悲秋本來已經放下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就在這時,少林和嵩山的門人弟子從鎮外風塵僕僕地趕來。他們一到場頓時引起了南山鎮中武林人士一陣轟動。嵩山派不但來了豹師趙如剛,而且一派掌門白龍魏彪也親自趕來。白龍魏彪不但是中原第一鞭法高手,而且精通十八般兵刃,乃是一個武學天才,年僅二十八歲就身登嵩山掌門,到如今已經有二十餘年,手下弟子高手如雲,中原十傑中一半都是他的弟子。雖然久聞他的大名,但是祖悲秋卻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人。只見他的身材比想象中要矮小乾瘦一些,濃眉虯髯,黝黑皮膚,看起來彪悍威猛,氣勢驚人。他就像是三國時期的猛將燕人張翼德縮水縮了三五圈變出來的人。少林寺除了豪氣干雲的天龍禪師,爲了表示對公審的重視,藏經閣主事天嵐禪師也隨同趕來。藏經閣乃是少林保管七十二絕技的神聖所在,掌管藏經閣的長老不但要武藝超羣,而且要品格端正,值得信任。天嵐禪師剃度出家五十年,一直奉守戒律,謹慎小心,處事周全,所以才被主持選爲藏經閣主事。這一次他隨同天龍禪師來參與公審,也是少林寺希望這一次公審能夠公正進行的一種努力。
“天嵐禪師和魏彪掌門會否放過我師兄?”看到他們,祖悲秋連忙問道。
“天嵐禪師一生時間都在力保藏經閣武訣經譜不被外人所窺。令師卻曾經七入少林寺,三闖藏經閣,偷走了羅漢伏虎拳經,你說他會放過鄭兄嗎?”風橫江咧着嘴說。
“白龍魏彪最恨的就是偷學別派武功的敗類,他當初就曾經參加過追捕牧天侯的緝兇盟,和牧天侯結的樑子比誰都多……”馮百歲連連搖頭。
正在衆人議論紛紛之時,越女,浣花和海南劍派的弟子們也從南門入鎮。這三派遠在天南,來不及增調高手前來,率領派中弟子的仍是洛陽會上的鎮擂官們。雖然越女宮的長老慕容妍恨不能把鄭東霆一腳踩死,但是海南和浣花劍派的童天奇和華超都對鄭東霆有些好感,這多少讓祖悲秋稍微放了點心。
“這下子七派中人賞懲各半,我師兄會不會被廢去武功,實在難料……”祖悲秋喃喃地說。
“唉,希望連師弟的殺關案子不要和鄭兄的犯禁案一樣吉凶不明,否則我都不知道要擔心誰纔好。”馮百歲喃喃地說。此話一出,天山門人紛紛點頭,祖悲秋心中更增煩躁。
突然間,一個蚊蠅般細小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祖兄,我們已經在關中刑堂外埋伏妥當。今日入夜時分,到鍾南東麓刑堂圍牆東側正中找我們,主事會親自來給我們指示。聽明白了就點點頭。”
祖悲秋連忙微微一點頭。
空當夜初更,祖悲秋和一衆天山弟子在南山鎮找了一間客棧入住,等到其他人都已經入屋之後,他輕手輕腳地走出客棧,一個人向終南山東麓進發。南山鎮本就是個人口不多的小鎮,全靠做終南山上一羣隱士的生意維持生計。一到晚上,無事可做,所有人都早早休息了。而從七大派八大家和五大幫趕來的武林人士這些日子在洛陽已經鬧得累了,所以也無人在這個小鎮上酗酒鬧事。整個小鎮街道空空蕩蕩,恍如鬼蜮。
祖悲秋雖然闖蕩江湖已經數月,但是一直都有人帶着他到處跑,獨自夜行的經驗這還是第一次。在鎮內因爲還有數家的燈火照明,他還能夠強忍鎮定快步行走。等到出了鎮子,整個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濃厚的夜色之中。周圍的光亮彷彿一下子被抽空,無邊的黑暗泰山崩頹一般四面壓來,令他緊張得喘不過去來。他用手捂住嘴,壓着嗓子發出一聲悶哼,渾身瑟瑟地發抖。
不知道是入夜的涼意讓他顫抖不已,還是因爲本身的顫抖令他誤以爲渾身發涼,祖悲秋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襲上心頭。他越抖越怕,越怕越抖,終於忍不住撒開腿拼命地奔跑了起來。這些日子他懷揣着鄭東霆給他的輕功秘籍,時不時地修煉,雖然感到自己有悟於心,但是沒有名師的指點畢竟無法徹底融會貫通。如今他撒腿飛奔之時,不由自主地調整內息,令渾身的真氣蔓延到雙腿之上。剛開始的時候,這充沛的真氣只是令他的雙腿充滿力道,飛奔的速度越來越快。隨着他真氣運轉越來越流暢,兩股熱烘烘的真氣突然神蹟般從他的腳底涌泉穴噴涌出來,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三尺半,彷彿長了翅膀一般在夜風中飄飛起來。一陣狂風吹過,他充滿真氣的身子輕盈地在風中一個旋轉,自動朝前風馳電掣地俯衝了數丈。夜色中的景物在這一瞬間變得清晰了起來,他隱隱約約看到月光照耀下的終南林莽排山倒海地朝他面前衝來。
此刻他感到一種由衷的恐懼,混雜着極度的興奮和喜悅。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領略到施展輕功急馳如電的快感。他狂喜地尖叫了一聲,以此來抒發自己複雜的心緒。但是這聲嘶吼卻將他積累起來的真氣一下子泄了個乾淨,本來飛馳如奔馬的身子突然一墜落下地來。他那肥胖的身子所形成的慣性無法在瞬間耗散,帶着他一路連滾帶翻,穿林躍坡,一頭撞在關中刑堂的東牆上,差一點把他疼昏了過去。
“什麼人?”在刑堂外巡邏的關中掌刑官聽到動靜,立刻揚聲問道。祖悲秋嚇得連忙用手捂住嘴和眼睛,希望用這種掩耳盜鈴的方式避過一劫。就在這時,從地下突然伸出兩隻手來,一把抓住他癱軟無力的雙腿,用力一拽,將他直接拽到了地下,險過毫釐地躲開了關中弟子的巡查。
空祖悲秋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片漆黑的管道中風馳電掣地移動着,他的腦袋不時撞在一旁的土壁上,發出咚地一聲,接着他身子滑行的方向就跟着一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發現眼前的通道突然一暢,變成了一個寬闊的密室。就在此時,他的身子停止了移動。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忙不迭地撣了撣了身上的灰塵,擡頭一看。卻看到好漢幫的幾個成員正圍成一圈笑呵呵地望着他。
拽他入地洞的齊忠澤笑着對其他人道:“你們剛纔都看見了吧?祖兄施展的輕功實在別緻啊!”
“嗬嗬!”軒轅光也笑了起來,“我行走江湖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一路亂滾的輕功身法。”
“見笑了,各位,我這輕功初學乍練,還需要找師兄多加指點。”祖悲秋臉一紅,撓着頭說。
就在這時,一個清麗的聲音突然從密室對面甬道中的傳來:“何事如此好笑。”聽到這聲音,所有人都立刻止住笑,朝通道口躬身道:“主事大人。”
一位渾身黑衣的女子緩緩從甬道中走了出來,悠然走進了這間狹小的密室。聽到她清冽明麗又略帶沙啞磁性的獨特嗓音,祖悲秋一下子就認出她是那一天招攬他們師兄弟入好漢幫的女子。
羅剎來到這位黑衣女子身邊,和聲道:“主事,剛纔幾位兄弟在談論祖公子的輕功身法。他初學輕功,出些錯漏,大家說來一笑。”
那女子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對祖悲秋不會輕功一事並不在乎。她來到密室中心,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鋪在屋子中心的黃木桌上。祖悲秋俯頭一看,卻發現這是一張用炭筆描繪的建築分佈圖,上面赫然寫着關中刑堂地形圖。
“這一次是我好漢幫成立以來第一次行動,希望一舉成功樹立我們的威名。”黑衣女子朗聲道。
“正是!正是!”密室中幾位好漢幫的成員一聽到她發話已經忙不得地稱是,一幅誠惶誠恐的樣子。
“現在鄭捕頭和連大俠都被收押在距離西牆極近的地牢之中,受到新的刑堂堂主關夫人嚴刑拷打。”黑衣女子伸手在地圖上輕輕一敲,“這個關夫人不但深謀遠慮,而且心狠手辣。這二十年來,她在幕後控制着關思羽謀奪關中劍派大權,強佔武林盟主之位,廣招黨羽,秘密訓練死士,幾乎已經成爲武林中的太上皇。前任關中掌門梅堅自從關思羽指掌刑堂以來開始閉關練功,將所有大權都讓給了關爺,最後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練功房。關思羽和關夫人將他的死因歸於走火入魔。事實上梅老前輩是被這對狗男女陰謀害死的!”
說到這裡,這位黑衣女子激動地喘了幾口粗氣,雙手撐住桌案。羅剎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關思羽和關夫人這一對賊子作惡深重,自有天收他們,你不必太過憂慮。”
“正是!主事大人不必擔心,等到此間事了,鄭東霆和連青顏平安無事,我們順手把關夫人也幹掉,替你出口惡氣。”軒轅光看着這黑衣女子雙眼放光,殷勤備至地說。
“正是!算我們一個!”齊忠澤也用力點頭,一幅萬死不辭的樣子。
黑衣女子笑着點點頭:“感謝大家對梅老前輩的關心。雖然我和梅老前輩有一番淵源,但是這次行動並非爲了給他老人家報仇雪恨。而是要救出因爲殺死關爺而蒙受牢獄之災的月俠連公子。當然……”黑衣女子轉頭看了一眼一直埋頭看着地圖的祖悲秋,“還有因爲犯禁動武而要受廢去武功刑罰的鄭東霆。”
“奇怪!”一直沒有說話的祖悲秋突然開口道,“這裡沒有刑堂地牢的地形圖。”
聽到祖悲秋的話,黑衣女子微微點了點頭:“不錯,關中刑堂的地牢和行刑室是一片規模龐大的地下建築。這二十年來關爺和關夫人又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進行改建。能夠出入關中刑堂地牢的都是他們手下的親信死士,即使派中資歷甚深的掌刑官都無法進入。我雖然在關中劍派中身份特殊,但是隻領得一個虛銜,無法真正做主,所以刑堂地牢結構,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我們如果想要從地牢中將他們救出來,地牢地形圖是必不可少的。”祖悲秋道。
“哎,何須擔心,祖兄,有我齊忠澤挖掘隧道,我一夜之間就可以把關中刑堂的地基挖空,咱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有沒有地圖都是一樣。”齊忠澤得意地說。
“有勞齊兄了。”黑衣女子朝齊忠澤微微一笑,“攻入地牢一事就交給齊兄。地牢之中守衛森嚴,廳室樓堂錯綜複雜,有勞軒轅兄大駕四外查探,確定鄭捕頭和連大俠的方位。李兄負責他們所處牢房機關鎖鑰的破解,等到救出連大俠和鄭捕頭,我們立刻撤走,有勞祖兄和羅副主事斷後。”
“主事,如此說來,你不知道地牢的地形圖,不知道關押鄭連二人的房間,不知道防衛他們脫逃的機關鎖鑰,也不知道救出他們的撤退路線,這似乎……”羅剎聽到這裡皺緊了眉頭,沉聲問道。
“各位都是擡擡腳四城亂顫的頂尖人物,我相信靠你們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夠隨機應變,將任務圓滿完成,對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黑衣女子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說。
“那是當然!主事大人放心,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軒轅光眉花眼笑地說。
“誰能夠擋得住我齊忠澤,這簡直小菜一碟,都交給我來辦。”齊忠澤用力地拍着胸脯。
“沒有機關是我開不了的,絕對沒有,所以絕對安全,不用擔心。”李無雙用力搖着頭。
“看到各位士氣高漲,我也放心了。明夜二更左右,我會藉機和刑堂中人發生衝突,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到時候各位可以放心行動。希望天佑仁善,連大俠能夠逃出虎口……”黑衣女子說到這裡看了祖悲秋一眼,突然想起,又道,“當然……還有鄭捕頭。”
“好!”衆人齊聲道。
“噢,時候不早了,我還要關中劍派之中佈置大局,在這裡先行告辭。”黑衣女子說完,朝衆人團團一禮,轉身飄然離去。
空看着黑衣女子在地道中消失了蹤影,祖悲秋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喂,祖兄,因何嘆氣?”齊忠澤在他身邊用力一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我只是感到不太妥當。”祖悲秋猶豫了半晌終於鼓足勇氣說道,“我雖然行走江湖時日甚短。但也聽說過關中刑堂就是江湖中人的閻王殿,危險得很。如今我們一沒有具體計劃,二不知地牢格局,三不知師兄方位,四不知撤退路線,感覺就好像一羣撲火的飛蛾,凶多吉少。”說到這裡,他環顧了一下密室中的衆人:“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嗎?”
“哈哈,當然不是啦,誰都知道凶多吉少,這纔有意思。”齊忠澤笑了起來。
“哈哈哈!”屋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只有羅剎苦笑着和祖悲秋一樣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祖悲秋悄悄來到副主事羅剎身邊,輕聲道:“羅副主事,他們……”
“我能說什麼呢?”羅剎苦笑一聲,“他們都是些不甘寂寞的傢伙,又對小姐傾慕的很。這一次行動,是爲了救小姐的心上人,所以大家都很踊躍……”羅剎說到這裡,微微一頓,似乎感到自己的話太多了。
“主事的心上人?”祖悲秋瞪圓了眼睛。
“就是月俠連青顏啊。”聽到羅剎和祖悲秋的談話,軒轅光插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