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節氣。以立春開始,以大寒而終。
雨水,爲天地第二個節氣,顧名思義,便是開始降雨。
春雨貴如油。
雖然地分南北,而在暖和的南方,春耕早已開始,大地翠綠已有萬物復甦之像。但是在中原地帶,這雨水節氣,僅僅是天氣暖和了一些而已。
這溫度還是很冷的。
官道之上,從跟着李臻開始,便遠離了戰亂之苦,甚至經過了一個多月的休養,肥膘都生出來了一些的老馬套在一架跟豪華壓根不沾邊,反倒有些樸素的馬車上,不緊不慢的行駛着。。
而老馬身後,竟然還跟着三匹體態異常雄健,全身烏墨,只需要看一眼便知價值不菲的烏龍騅!
李臻坐在橫木上趕車。
目光裡,盡是一些在地頭翻壟的農人。
一鋤頭一鋤頭的泛着還沒完全解凍的土塊溝壑。
而這景象放到後世,本應該是一些機械來幹……甚至是耕牛來乾的活,可此刻卻是一些農婦在做。
甚至他還看到了一些農婦在彎腰時,背後的獸皮裡面,包裹着或者哭鬧,或者熟睡的孩童。
沒人叫苦。
因爲再苦,也要春耕,要犁地。
不耕,今年便要餓肚子。
於是,道人跳下了車。
雖然沒了主人操控, 可老馬似乎毫無所覺一般, 繼續以那種不緊不慢的速度前進。
壓根就沒管道人去幹嘛。
這時,四面八方之中,響起了道人的聲音:
“各位,還請退到田壟邊上。”
說話時, 金光乍現!
代表着修煉者到來的天地異象, 在加上那聲言語,讓這些農婦下意識的護住了身邊的孩童, 想要努力退的遠一些。
大人物們可不會顧忌她們的生死。
自己死了不要緊。
千萬不要傷害到娃娃……
乖乖的退到一邊後, 一邊安撫被吵醒的孩兒,一邊滿眼有些恐懼的看着那金光之下的道人。
而站在官道上, 道人深呼吸了一口氣。
“嗡!”
“嗡!”
“嗡!”
“嗡!!”
只見數道金白兩色之光,從道人身邊亮起。
隱隱約約的能看清楚是幾個人形輪廓後, 就見那些金光忽然便化作了一道光球。
光球上面還旋轉着或金或白的霧氣, 滴溜溜的旋轉着, 以道人爲中心,朝着四面八方鋪了過去。
而就在婦人們滿眼恐懼, 嬰兒孩童們被那金光所吸引, 眼底升起好奇之色時, 卻見那些光芒霧球竟然鑽到了土地之中。
只聽得“嘎嘎嘎”的土壤破裂之聲,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土中翻滾, 以田壟爲隔,遇之則返。
就這麼一圈圈的……把那凍了一整個冬天的土地, 壟犁出來了一條又一條高低波濤的溝壑!
“……?????”
手裡鋤頭都還沒放下,打算拼死保護孩兒的婦人們都看傻了……
就這麼瞧着自家的土地翻滾。
一頃,又一頃。
直到……道士目光所及之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所有土地全被翻了一個遍後, 伴隨着金光緩緩消散,道人肩膀一晃……消失的無影無蹤。
“……”
“……”
“……”
這些本是土地相鄰的農婦們不自覺的走到了田地裡, 看着……那翻壟的恰到好處,土壤結構鬆散,綿軟的土地。
放眼望去……好大好大一片地,全被翻壟了個底朝天。
這些明明是她們十數餘日才能做完的事情……就這麼在那幾個光團霧影不講理的力量下, 做完了!?
接下來只需要播撒種子, 等天降雨便好。
只要風調雨順……以她們的務農經驗,這塊耕耘至如此之地,一定會長出來讓人看一眼便會心生幸福之意的禾苗!
這……
這……
神……神仙!
“神仙顯靈啊!!!”
不知哪個婦人的嚎喊,驚醒了所有在震驚之中的他人。
下跪, 拜倒:
“神仙保佑!”
“神仙顯靈!”
“謝謝神仙!謝謝神仙!!!”
“一定要保佑我們今年豐收!!!”
“神仙顯靈啦!!!!”
……
“現在就走?”
女道人眉頭緊皺的看着在山上枯坐一日的弟子。
“沒錯。”
滿眼都是光芒的道人點頭:
“現在就走。”
“爲何?”
“爲了百姓。”
“……?”
看着疑惑的女道人,李臻一指門外:
“請老師出來一下。”
說着,他直接往道宮外面走。
見狀,玄素寧也跟了上去。
一指跟着道人走出了靜真宮,來到了一片樹木叢生,甚至樹木背陰之地還有着一些積雪的土地前時,她疑惑的看着弟子。
就聽見嗡嗡嗡的聲音。
三個金影出現在弟子身邊。
“塔大!”
“峰哥!”
“李老六!”
隨着弟子喊出的奇怪名字,就見三個金影化作了一個氣團。
在玄素寧愈發不解時,那三個氣團直接扎進了泥土當中。
“……這是什麼新招數?”
她有些疑惑。
但李臻卻不多言,而是閉着眼,把神念徹底鋪滿自己能感知到的極限後……
“動!”
一聲令下,玄素寧就聽見了一陣泥土破裂的聲音。
只見弟子前方的土地好似被一隻看不見的鋒利獸爪划動一般,泥土翻壟,朝着遠方鋪去。
“嘎嘎嘎……”
蔓延到前方百步左右的距離後,轉彎,回至!
“嘎嘎嘎……”
巧妙的繞開了樹根之地。
片刻,一大片……好似無數樹木種在田壟內的景象,便出現在玄素寧的眼前。
瞬間,她懂了……
可懂了之後,眉頭就徹底皺了起來:
“你難不成還能把三郡之地全部耕耘一遍?”
要麼說她是聰明人呢。
不用李臻說,便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聽到這話後,李臻卻反問道:
“爲何不能?”
“如何?”
“現在走,按地勢而言,上洛最南,京兆次之,弘農最北。現在走,沿官路一路向西直到弘農,一路所欲田壟犁過去,之後在弘農,我與老師分別,找當地最懂農事的官員一人,最熟悉道路者一人。坐騎自飛馬城出,那些良馬日行千里,一郡之地,就算全部走完,最多也就五到十天。以弘農爲起始,京兆第二,最靠南,同時享有南北兩方溫度之利的上洛最後。給我月餘時間,我便能走完三郡,犁地之後,他們只需播撒種子便可。如何?!”
道士這一番話說的很不客氣。
甚至裡面有種……不容拒絕的命令意味。
但不是對人。
而是在告訴玄素寧:
“你不做,我就自己來!”
六萬人。
六萬民夫!
春耕之際,這麼重要的關頭,就爲了他媽的一個荒唐至極的理由,讓六萬個爲了開年不讓老婆孩子餓肚子的人,去掏河溝裡的泥……
這世道……不該這樣纔對。
於是,看懂了道人的眼神後,玄素寧幾乎沒什麼猶豫。
“馬在哪?”
“呃……還沒去要。”
“人在哪?”
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人家可能是在說飛馬城的李臻趕緊說道:
“珍獸欄。”
“好。去備車吧。”
說完,女道人的身子便化作了光,消失了。
而等李臻收拾好了包袱,包括一些簡單的乾糧後,剛把老馬牽出來,套上停靠在靜真宮後面的小馬車時,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甚至連馬蹄聲都沒聽到,繞道前面的李臻,便已經看到了站在三匹烏龍騅前的女道人……
“走吧。”
她說道。
“好。”
道人點點頭。
夜幕之下,一架馬車,三匹價值千金的千里馬,一道下了香山。
……
作爲自在境的“強者”。
李臻不覺得自己很強,但他也不認爲自己很弱。
而當走了一夜後,倆人先進入了弘農郡地界,在黎明出生時,看到了幾個農婦在耕田那吃力而辛苦的模樣後,李老道下車,便操控着自己的護法開始犁地。
但制約也隨之而來。
自在境以神念禦敵。
但那是禦敵……耕地這種事,他雖然看過,也知道怎麼弄,但沒上過手。
不過他不傻,在看到了那幾個農婦翻開的田壟後,打眼一估摸,就大概知道了該如何耕作。
但是,他的神念制約了他的速度。
如果是敵人,那麼直接操控塔大他們去莽就可以了。
可是犁地這種事……你不能瞎犁,一塊地的每一寸土地最好都要利用到極致。
利用的越極致,產量越多。
禾苗生長之地,人行之地等等。
這些都是問題。
在加上他的神念鋪開不過也就百步遠,在這百步的距離,他能清楚的感應到天地間的一切細節,操控護法得心應手。
可是再遠……真的就只能憑藉給塔大他們下令的本能行事了。
而正苦惱時……
忽然,便感覺天地間有偉力降臨!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道韻神念忽然降臨諸身,取代了他的神念……
瞬間鋪展開來!
以道人爲中心,周圍三四里之內的一應事物納於腦海。
“……”
在沉默之中,包括關二爺和楊老七在內,所有護法全部放下了兵刃拳腳,化作了霧氣磅礴的光團,衝入了地頭之中。
頃刻之間,土地一片一片的被翻壟開來!
那羣農婦都看傻了……
直到土地翻壟完畢時,才反應過來,知道有神仙相助……
有人高呼神仙顯靈,有人則想問是哪位神君下凡……
更有人跪地叩首不起。
可是,不管她們如何問,李臻都半點不答。
所有護法,在一片翻壟到恰到好處的田野地頭消失後,道人肩膀一晃,跛足之姿突顯,回到了馬車之上後,再次朝着遠方行進。
而所過之處,祥瑞升騰。
神仙下凡,高功顯聖之說很快就伴隨着縣司呈報,送到了京城之中。
楊廣看到後滿意點頭,降下了無數封賞送於香山。
此事漸熄。
可在三郡之地卻流傳開來,一時間,附近寺廟道觀香火大盛。
……
伊水之前。
“這些是弟子連夜製作的烙餅,老師若飢餓時,平常飯食若吃不慣,便吃它們吧。”
“嗯。”
“茶葉在這裡,鬆碳裝在這,火折還有五隻。”
“嗯。”
“這蒙面的斗笠,老師現身時,記得戴上。”
“嗯。”
“好,那弟子便去了。”
“嗯……守初。”
“啊?”
看着揹着個行囊要翻身上馬的弟子,玄素寧眉眼柔和:
“此行辛苦,交予你那篇鍛鍊神唸的法決一日不可靡費。”
“是。”
“……嗯,去吧。”
不知爲何,心情有些患得患失,明明知道是去做好事,可心裡卻還是有些擔憂的玄素寧遲疑了片刻……忽然補充了一句:
“若遇到什麼麻煩,便報我的名號。天下間知玄均觀者皆需退避禮遇,而若不知者……大多不會有什麼麻煩。自己……多加小心。”
“哈哈,老師放心便是。”
李臻笑的很是輕鬆,跨上了那匹商撼山自己的坐騎,名爲“追雷”的烏龍騅,檢查了一下懷裡的聖旨後,對玄素寧點點頭:
“弟子便去了。”
“……嗯。”
“駕!”
駿馬嘶鳴。
一路跑的都很“窩囊”的追雷瞬間化作了一條墨色閃電,帶着身後兩匹同樣不凡的烏龍騅一路朝前衝刺而去。
很快,道士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河邊。
而站立於馬車旁邊的玄素寧一直等到道士消失在自己的神念範圍後,才收回了目光。
接着聽到了什麼動靜,一扭頭……
就在大約一里遠左右的位置,無數民夫挑着竹竿,提着麻袋,一捆一捆,一堆一堆的堆放在了伊水岸邊。
雨水已過。
清淤開始。
見狀,女道人眉眼合攏,回到了馬車之中。
奇怪的是,老馬沒有人操控,卻自己朝着那邊行走而去。
一路不知與多少民夫擦肩而過。
可偏偏誰也沒有注意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