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一直沒停,冷風中淅淅瀝瀝下了一夜,到了正午還沒有停的跡象,天色依然灰濛濛。
龍騎軍昨天入山不到十里,便在雨中安營紮寨。
雨一直在下,不知龍王爺何時纔會收起神通,所以部隊是進是退,全軍拿不定主意。
若是他們退出山外,而選將部隊沒退,他們會不會被認爲是放棄挑戰,可如果天上的雨不停,他們在這兒呆着就沒有意義。
直到評判組的兩位將軍就在身後一里之地,龍騎軍主將便親自跑了一趟,他想問問兩位將軍的意思,是退回選將營,還是在原地等到雨停。
李將軍和邵將軍沒有見他,也沒給他任何意見。
由於猜不到兩位評判將軍的意思,龍騎軍便僵在原地,不敢退,更不敢繼續前進。
雨中,又是幾個時辰過去,天依舊沒晴。
申時末,天漸漸變暗,下了一天雨,龍騎軍安排在外圍不多的崗哨早已悄悄溜回營中,此時營外幾乎無人值守。
翻山越嶺,走了二十餘里山路的選將部隊將士看着一兩裡外的樹林裡外冒出的一縷縷煙霧,努力忍住內心的衝動,在原地一等再等。
雨中走了這麼遠,這一場一定要贏的漂亮,挽回前一場被人打到營門前的顏面。
等着等着,天色又暗下來一些,十丈之外已經看不清了。
姚昶擡眼望望眼前的樹林,發現攻擊時機已到。
“按既定計劃,出發!”
將令發出,選將部隊整整一指揮兵力,在各隊押官帶領下,悄無聲息的朝龍騎軍營地摸去。
山中的風聲雨聲,營中的篝火吵鬧,天色昏暗,躲在營中取暖的龍騎軍將士,沒人能聽到營外的輕微異動,直到他們聽到一個聲音。
“出來!你們被包圍了!”
“出來!你們被包圍了!”
............
這句話在龍騎軍中忽然響起,此起彼伏,蓋住了山風,蓋住了篝火,蓋住了士兵們的吵鬧。
龍騎軍輸了,毫無反抗,全軍覆沒。
他們方纔還想着今晚又能睡個安穩覺,轉眼間就輸給了彷彿從天而降的對手。
看着對面渾身溼透,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寸乾布的對手,龍騎軍主將無話可說,這一場他輸的心服口服。
幾刻鐘後,聽到消息趕到龍騎軍營地的李將軍和邵將軍當場宣佈了此戰結果,選將部隊大獲全勝,龍騎軍毫無還手之力。
戰鬥結束,皆大歡喜,選將部隊贏的漂亮,挽回顏面,龍騎軍將士可以離山,評判組也不用在山裡淋雨。
天已經黑了,選將部隊不可能連夜在溼滑的山路行軍,當晚便在距離龍騎軍不遠的地方紮營。
這一場突然開始,突然結束,除了龍騎軍主將,不管是誰,心裡都鬆了一口氣。
黑夜中,一堆堆篝火。
楊叢義進了姚昶的營帳。
“怎麼樣,這一場感覺如何?”
“大人,你怎麼來了?”
姚昶聽到楊叢義的聲音,擡頭一看,趕緊起身。
“你的膽子很大,行軍路上可有傷亡?”
“回大人,沒有傷亡,只有三個士兵摔倒擦傷,破了皮肉,沒傷到骨頭。”
“這就好,敢打仗是好事,可軍心也很重要,要是主將一心想打勝仗,而置手下將士們的感受於不顧,一旦軍心散了,別說打勝仗,軍隊還能不能收攏起來都是問題。”
“是,多謝大人教誨,末將一定反省!”
“沒那麼嚴重,發佈將令考慮到將士們的承受能力就行。將士們今天淋了一天雨,少不得會有人受冷着涼,郎中沒跟來,你們自己多加註意,讓將士們把火燒大點,別穿溼衣裳睡,要是都病了,後面的挑戰你們怎麼應對。”
“是,大人。末將這就去安排。”
姚昶抱拳招呼一聲,趕緊出去吩咐傳令兵。
楊叢義則留在帳中,伸手撿起兩根枯枝丟進面前的小火堆。
進山挑戰的隊伍已經有三支,除了神騎軍,另外兩支都敗的乾脆利落,若是選將營裡等待進山挑戰的各路禁軍一起商討一番,他們肯定就會知道進山之後從北邊繞行的勝算更大,如果後面的挑戰隊伍都跟神騎軍一樣從北邊走,那麼後面的每一場很可能都要在臨時營區前戰鬥了。
營區前的戰鬥幾乎用不上任何計謀,雙方排兵佈陣,拼的都是實打實的硬實力,不存在取巧的可能,若是這樣,選將部隊失敗的可能性將大大增加,畢竟還有三十多支禁軍。
雖不是真刀真槍,可面對面拼到眼紅的時候,有些人還是會下狠手,雖然不至於斷胳膊斷腿,鬧出人命,可每拼一場還是會有人受傷,拼的場數多了,減員自然不會少,選將挑戰的質量必然會降低。
若評判標準不變,對前邊參戰的隊伍就很不公平,若調整標準,可能更不公平,甚至會引發難以收拾的爭端,所以要想解決問題,還得選將部隊自己想辦法才行。
這幾天楊叢義一直在想怎麼堵住北邊的窟窿,避免讓挑戰部隊遭遇不到任何抵抗,就直接出現在選將部隊營區前,要給從北邊走的挑戰部隊增加挑戰難度,好讓選將部隊能給他們多製造麻煩,只有他們經歷的困難越多,最終挑出來的將校纔會更優秀,如此才能對得起朝廷花的這一筆錢。
也許可以把北邊的路截斷幾條,給挑戰部隊儘量少一些行軍路線選擇,給選將部隊人爲製造一些優勢,畢竟選將主要考覈的是挑戰部隊,又不是選將營自己。
整個山區的地形圖,包括一些可以勉強行軍的路,楊叢義基本已經記下來了,北邊哪些路應該設置障礙,該好好想一想了。
“大人,有人找你。”
正在沉思的楊叢義被打斷,擡眼一看,見是自己的近衛。
“什麼人?”
“他說他是沈參軍派來的,有東西要親自交給大人。”
“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個渾身溼透的校尉出現在楊叢義面前。
“大人,這是沈參軍讓末將帶給大人的東西。”
王全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來,雙手呈上。
楊叢義接過來看了看,但並沒有打開,信封是油紙,裡面的信應該沒有打溼。
“沈參軍還說了什麼?”
“沈參軍把信給末將的時候交代末將要親手把信交給大人,如果見不到大人,就把信帶回去。就這一句話。”
“好,回去吧。”
楊叢義心裡微微一驚,選將營難道出了問題不成,沈縉派人送信還這般謹慎。
等王全離開,帳內無人之時,他迅速撕開信封,取出信來。
暗夜裡依着火光將信看完,心裡涼了半截。
沈縉在信中所寫正是那晚陸游跟他透露的消息,還有他們二人對臨安之事的猜想。
原以爲朝廷花了這麼大的代價,同意調動四十餘支禁軍參與選將,真是爲了重塑大宋軍隊,重振軍威,最後不過是夢一場,大宋軍人的命運還是牢牢操控在文官手中,依然讓他們肆意踐踏蹂躪,絲毫不給軍隊緩一口氣的打算。
並且這次一石二鳥,軍隊成了絞索,成了玩物和陪襯,兩方鬥爭之下,連主角都算不上了,淪爲了純粹的犧牲品。
也許在選將章程上遞朝廷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經註定了,有些人的命運就已經安排好了,還爲他們挖好坑,設置好了陷阱,而他們還滿懷希望,懵懂不知。
奔前忙後幾個月的楊叢義便是其中一位,他以爲只要能激發將士們的鬥志,選出優秀的將領,在所有前來選將營的將士心裡埋下一顆種子,大宋軍隊很快就能重整軍威,但他想不到他的所有努力在別人眼中什麼都不是,甚至還幫了他們。
在這個局裡,軍中幾乎沒有勝者,除了那些投靠文官的人,還有那些早已退出軍中多年的將帥名宿,殿前司必然要整頓,它統管的各路禁軍必然要整頓,作爲*的選將營自然更討不到任何好處。
也不知是普安郡王把選將營、殿前司坑了,還是選將營把普安郡王坑了,如今同在一個坑裡,誰都爬不上去。
楊叢義將手裡的信丟進了火中,一股青煙,化爲灰燼。
之前還一心想着如何選出優秀的將校,如何爲將來培養優秀的將領,現在他沒有一點心情,因爲他們所有想要提高軍隊戰力的努力,都是朝廷那幫掌權者不願意看到的。
已經弱到軍中盡是老弱病殘,弱到各路禁軍在編員額短缺嚴重,他們依然不願意放過軍隊一馬,勢要將所有軍隊踩在腳下,勢要將不如他們意的軍隊剷平,也許他們不想看到臨安以外,有任何軍隊存在。
楊叢義很失望,但他能有什麼辦法,就連殿前司都指揮使大人都深陷局中,能不能自保都難說。
還有皇帝的養子普安郡王,空掛選將營主帥之名,招來一身是非,拖無數人下水,如今在臨安恐怕也是如坐鍼氈吧!
這一劫該怎麼渡?
楊叢義走出營帳,在雨中望着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