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將營遠離臨安,七月初就已經離開,臨安之事跟我們有何關係?陸兄不要聳人聽聞。”
沈縉多少有些心虛,他在臨安學習生活多年,朝中雖然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生一些令街頭巷尾、勾欄瓦肆談論不休的事情,但短時間絕對不會太多。
如果陸游聽來的消息都是真的,那麼臨安真是發生大事了。
而他方纔所言的幾件大事,除了恩平郡王巡視襄鄂,其他所有的事情都跟軍伍有關,張俊是軍中名宿,早年手握數十萬精銳屯駐軍,早已進封清河郡王,如今加官太師,不疼不癢,恐怕現在給他加官是就是爲了震懾襄鄂一帶的屯駐軍,至於當的好好的副相餘堯弼被罷免是否跟他兼任的樞密院事有關,是否跟襄鄂屯駐軍有關就難說了。
而隨後的皇城宿衛軍士兵當面斥責皇帝,這事就有說頭了,是不是有人指使,受何人指使?先查宿衛軍,再查殿前司,等各衙門查完,順手就會查到各大禁軍頭上,最終會查出來什麼真不好說,但此事定然不簡單,恐怕是有人刻意要掀起波瀾。
而臨安掀起此次波瀾的目的是什麼,沈縉猜不到。
“小弟哪裡聳人聽聞了,此間種種,哪件事不透露着怪異?我們都該小心了!”
陸游顯然也不該知道內情,但他肯定聽那身在金華的婺州老知州跟他聊過一些自己的猜測,或是臨安傳來的小道消息。
“有何怪異,你且說來聽聽。”
沈縉心下一驚,這幾件事確實很怪異,期中似乎有聯繫,但他卻摸不到頭緒。
“你可知道巡視襄鄂水患的恩平郡王是何來歷?”
見沈縉搖頭,陸游低聲道:“這恩平郡王是官家早年從太祖子孫中挑選出來的養子,之前一直養在宮裡,爲何要將太祖的子孫養在宮裡?”
“因爲聽說官家早年被金人追擊受到驚嚇,以致不能再生養,而官家親生的太子早已夭折,唯恐大宋江山後繼無人,就從民間找到太祖子孫,認作養子,供養在宮裡,只待官家百年之後繼承江山。若官家只有一個養子便好了,但恰恰不是,而是有兩個養子,他們都有繼承大宋江山的可能,這另一個便是普安郡王!”
“普安郡王?選將營主帥?”
沈縉瞪大了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震撼。
大宋宗室裡各種郡王有不少,都是沒有實權的虛名,他哪裡會想到這個空掛主帥名號,還沒見過面的普安郡王會有這般大的來歷,有這麼尊貴的身份!
“對,選將營主帥。你能猜出臨安發生的一切跟兩位郡王有何關係嗎?”
沈縉還在震驚之中,哪裡有時間思考這其中有何關係。
“我們七月初離開臨安時,就已經知道普安郡王是選將營主帥了吧,而在其後恩平郡王迅速巡視襄鄂水患,查明貪腐,隨後張俊加官太師,襄鄂屯駐軍就被整頓,馬上又將兼職樞密院事的餘堯弼罷官,明明巡視的是水患,爲何突然整頓襄鄂屯駐軍,還連累到副相餘堯弼?緊接着又發生宿衛軍士兵當面斥責皇上這等匪夷所思之事,瞬間就把整個殿前司拖進漩渦之中,進而牽扯殿前司統管的禁軍。策劃出這一切的最終目的只有一個!”
“是什麼?”
“選將營!”
“主帥?”
“對,就是主帥。選將營集合了所有朝廷待查的禁軍,而他的主帥卻是有機會繼承江山的郡王,你不覺得太過巧合嗎?”
“可那普安郡王從沒來過選將營啊,即使前來參加選將的禁軍有問題,也不可能牽扯上他啊?”
“沈兄這麼想就錯了,普安郡王是從何時開始任職選將營主帥的?不是七月初嗎?不來義烏,就不能插手選將營事務了?況且郡王身份何等尊貴,要做事何須自己動手。只要查出問題,傳出風聲,把目標指向主帥還不容易?”
“這麼說來,他們的目的是打擊主帥聲望?剝奪他繼承大宋江山的機會?”
“說對了,臨安最近發生的一切最終就是這個目的。正因爲如此,主帥才遲遲不敢離開臨安,不敢前來選將營。”
沈縉沉默了,這麼看來,選將營確實要出大事,連主帥都不敢露面了,誰還能扛起選將營?楊大人行嗎?
楊大人的背景再深,也沒有主帥深,看來選將營要成危險之地了。
“陸兄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小弟沒有功名在身,只是楊大人找來在營裡做些雜事的小民,真出什麼事,扯不上我的關係。沈兄不也是一樣嗎?沒什麼可擔心的。”
“陸兄說的是,朝廷這等層面上的大事,哪裡會牽扯到我們這種小民,你我杞人憂天了!”
“沈兄說的是。今日所言到此爲止,可千萬不要傳出去。”
“陸兄放心,我可不是大嘴巴的人。”
言罷,兩人一同走出帥營議事廳。
第二日,陰。
天空陰沉,龍騎軍準時東出選將營。
這次來送行的禁軍主將更少了,其中多數只是來看看熱鬧,等龍騎軍離開,他們也就很快散去。
不多時,再次隨軍觀戰的李將軍、邵將軍在禁軍護衛下來到營門口。
一連在山中奔波多日,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同時也激起了他們的鬥志,步履雖緩,卻步步沉穩。
“今日天氣不好,山路難行,李將軍、邵將軍一路多加小心!”
小隊精銳禁軍很快護衛兩位將軍出了營門,朝遠處走去,跟在他們身後十幾丈遠的是選將營後勤保障部隊。
“王校尉,我這兒有封信,若這次進山能見到楊大人,你要親手把這信交到楊大人手中,切記不要交給別人。若沒有機會見到楊大人,就原封不動帶回來給我。”
說完,沈縉將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交到後勤保障隊押官王全手中。
“是!”
王全將信放進懷中,貼身保管。
後勤保障隊很快出營,跟上先走一步的精銳禁軍。
第三支挑戰的禁軍進山了,沈縉不知他們能否取勝,願他們好運吧。
灰色的天空,陣陣冷風,天上陰了半天,下午山裡終於飄起了雨絲。
“大人,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我們在山腰找到一個山洞可以避雨。”
護衛親兵掀開臨時帳篷,他的頭髮已經被雨水打溼。
“章大人,我們去避避吧,這雨今天估計不會停了。”
“行,這一下雨啊,仗是打不起來了。”
章大人、楊大人在小隊親兵護衛下,很快從山頂的帳篷轉移到一里外的一個山洞。
山洞已經被親兵簡單清理過,火堆也已經生起來,雖有煙燻之感,但一進山洞還是感覺緩和不少。
“天公不作美啊,一場雨,這一仗不知要拖幾天了。”
“快一個月沒下雨,也是該下一場了。山外來挑戰的禁軍應該也被這場雨留在半路,要是雨下的大了,他們進山不深,應該會退回選將營。”
楊叢義、章大人分坐在火堆兩旁,看着山洞外的雨絲,遇上這場雨,心情說不上好。
他們從營地出來沒幾個時辰,天上就開始下雨,運氣實在是有點差,但也沒有辦法,選將部隊不願留在營區作戰,天氣不好還要主動出擊,他們隨隊觀戰,不能干涉部隊行軍和部署,只能在後邊跟着。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雨勢沒有減弱的跡象,甚至在慢慢變大。
“楊副使,這天氣打不了仗,不是真刀真槍,在山裡也會有傷亡。要不下令讓他們撤了?”
章大人說的十分客氣,似乎是在跟楊叢義商議。
“大人,選將挑戰已經開始了,不分出勝負,他們怕是不會中止。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吧,打還是撤,等他們自己決定。大人以爲呢?”
戰場上的意外情況很多,楊叢義希望能練練他們的臨機決斷能力,進還是退,有時候關的是勝負,有時候關的是生死,一軍主將該有擔負責任的勇氣。
“行吧,看看這幫小子們在雨天裡會如何吧。”
章大人沒有堅持,他雖然在軍中是老資歷,但很久之前就已經沒了統兵之權,賦閒在家,若被人懷疑他再起沾惹軍權之心,養老恐怕也不能安穩。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親兵來報:“大人,姚將軍帶部隊下山,往山外去了!”
“山外?”
楊叢義、章大人同時一驚,這鬼天氣他們還出山?
“大人,山高路滑,陰雨連綿,你就不要下山了,我跟過去看看,遇到李將軍、邵將軍,我把他們的意見帶回來就是了。”
“好,老夫就在這兒等你們的消息。”
楊叢義勸住章大人,帶着十名親兵就出了山洞。
章大人畢竟年紀大了,腿腳早已大不如前,平常走山路,有些地方都還要士兵幫扶,雨天路滑,他怎麼能出去,一旦出了意外受傷,跟誰都沒法交代。
“加點柴。”
一陣風來,坐在火堆旁的章大人,忽然覺得有些冷。
老了就不該跟年輕人一樣折騰,何苦受這份罪呢?
火堆旁,一聲長長的嘆息,隨着青煙飄出山洞,消散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