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萬老先生這幾個月在忙什麼。”這句話不是威脅,只是平淡的事實,可是由此卻能延伸出很多含義,例如我能讓他忙的事白忙,或者更快的辦好,又或許是以後能在這件事上提供幫助——總之,楊致用說的這句話,讓張克楚不得不眯起眼睛思考起來。
既然楊致用說起萬老先生,那他肯定知道萬永年是安國公的首席幕僚,也必然知道自己與安國公的關係,那麼他,或者通海司要想讓萬永年辦的事辦不成,一定就有辦法繞過安國公,可若是他想通過這件事來幫助萬永年,繼而達到向自己表示誠意的目的,想來也是安國公那方面所難以達成的某些好處。
想到這裡,張克楚眉開眼笑的對楊致用問道:“楊大人的意思是?”
楊致用沉吟片刻,擡起頭對張克楚說道:“這火器走私,無論是流向哪兒,總有個源頭,有個出處。上次在蕉嶺島抓獲的孫奕恆,雖然沒能從他嘴裡獲得太多有用的證據,但至少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他的聲音逐漸低沉下來,彷彿被窗外的黑暗壓迫着,帶着幾分幽幽的寒意:“總軍司軍械部。”
雖然張克楚想過這種可能,但是聽到楊致用的話,還是忍不住有些吃驚。然而即便對方能把總軍司軍械部的人揪出來,可誰知道是哪個層級的?他其實多少有些明白楊致用的意思,只要從總軍司軍械部打開缺口,那麼自己那個軍械工場,必然能夠在大宋軍隊軍械裝備方面,佔到一定的份額。這算不算瞌睡遇到枕頭?
“楊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張克楚知道這件事是推脫不掉了,即便不是爲了軍械工場的利益着想,他也不能拒絕,更何況通過這件事,也許能查到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勢力,想到這裡,張克楚又想起了童老爺,考慮了片刻,便將此事告知了楊致用。
“童興川?”沒想到聽到童老爺的名字之後,楊致用卻眼睛一亮,站起身來對張克楚問道:“他人在哪兒?”
“還被我關着。”張克楚說道。看楊致用的神態,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通海司果然對此人有興趣,很可能這個傢伙是他們一直密切關注的人。
楊致用疑惑地看了一眼張克楚,很快冷靜下來,坐回到椅子裡,思忖片刻,問道:“你在查什麼事情?”
“查我想知道的事。”這完全是一句廢話,不過張克楚說的理直氣壯。
楊致用笑了笑,很溫和地說道:“張將軍想知道什麼事?”
“呵呵,我記得以前和邱大人,楊大人說過吧?”張克楚也笑了,笑的很坦然,很從容,雖然他的心裡已經漸漸升起警惕,隱隱覺得不應該把童興川的事說出來。
楊致用點了點頭,望着張克楚的目光中多了些疑惑的神色:“是某個隱藏在土人背後的勢力?這件事我們通海司一直在調查,不知道張將軍查到了些什麼?”
“目前還說不上什麼成果。”張克楚坦言道:“不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是同濟會。”楊致用很乾脆地說道:“這次在紅港要抓的人裡,就有同濟會的一個長老。”
張克楚很驚訝地看了一眼楊致用,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坦誠地告訴了自己這個勢力的名稱,不過聽到後一句話之後,他便明白了。既然要請自己出面抓人,的確也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麼。不過他的心裡還是有些怪異,通海司對自己就這麼放心?
“既然是合作,當然要坦誠相見。”不愧是常年搞特務工作的傢伙,楊致用從張克楚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驚訝和懷疑,笑着說道:“這個童興川童老爺,我什麼時候能見到?”
“現在還關在船上,不過楊大人想見的話,隨時都可以見到。”張克楚被合作兩個詞小小的震動了一下,不過這倒不是什麼很難理解的事,至於童興川,既然自己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麼,還是交給眼前的專業人士好了。
楊致用想了想,點頭說道:“這個人我先不忙見,稍後會有人來把他提走。不過……你對外就宣稱此人病死在船上,當然,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雖然不知道楊致用爲何要如此小心謹慎,但是張克楚還是答應了下來,也許這個童興川是個很重要的人,想到這裡,他多少有些懊惱,怎麼就沒能從童老爺嘴裡撬出點東西來?
“關於紅港的事,我這邊卻無法給你們提供太多幫助。”楊致用略帶歉疚的說道。
張克楚有些苦惱的撓了撓後腦勺,對楊致用說道:“怎麼行動,我來考慮,楊大人把名單給我就行。”
“名單自然是有的。”楊致用的表情越發真摯,似乎很爲難的說道:“只是……時間上要緊迫一些。”
“不緊迫,想必楊大人也不會漏夜至此。”不管楊致用的表情是不是僞裝出來的,既然想清楚要做這件事,張克楚就沒有必要再多考慮別的。
楊致用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份卷宗,交給張克楚:“要抓的人,都在這裡,我們也擬定了幾個計劃,將軍可以參詳參詳。另外這件事,和童老爺的事一樣,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想了想,他還是說道:“我估計在貴軍中,還有些人是不值得信任的。”
這個“還”字,似乎透露了什麼,又似乎說明了什麼,不過到底是出於善意的提醒,還是想借張克楚的手去做什麼事,那就要看張克楚是怎麼理解的了。
“呵呵,楊大人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張克楚接過卷宗,卻沒有急於打開來看,而是對楊致用說道:“時間呢?再怎麼急迫,也得給我們一些時間準備吧?”
“今天是十月初三,最晚到下個月中旬,夠了吧?”楊致用說道:“要抓的人的情況,卷宗裡都有,住在什麼地方,經常去哪兒,和什麼人有接觸,大多也都記錄在案,想來會省很多時間,所以到十一月中旬,我想就能見到這些人了。”
張克楚思慮片刻,點頭應道:“我儘快。”
話已至此,事情算是談妥了,楊致用起身告辭,臨走之時,從懷中摸出個木質鑲銅的牌子:“這是我們通海司的腰牌,方便你做事,不過只限於在大宋境內,去了紅港,最好別讓人看到,否則……那些人對咱們通海司可是恨之入骨。”
張克楚心中腹誹道:“誰和你們通海司是咱們了?”不過還是接過了令牌,瞟了一眼,見上面的鐫刻的文字是“通海司內撫管軍特使”,不知道是個什麼職務,但是看楊致用鄭重其事的樣子,想來也不會品級太低。
“辦完這件事,可是要還給我的。”楊致用笑道:“這可是指揮使大人親自批文,特事特辦,你別把這個牌子看的太輕了。”
張克楚胡亂點頭應了,知道楊致用是偷偷摸摸來的,也便沒有遠送。回到書房之後,他在書桌前稍坐了片刻,便喚來服部寺敏,讓他去請郭玉郎。
“你也留下。”待郭玉郎在書桌旁坐下之後,張克楚對服部寺敏說道:“坐下吧,有件事,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服部寺敏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不過卻什麼也沒說,在郭玉郎身邊坐了下來。
張克楚拿起那份卷宗,看着上面標註着通海司的字樣,略想了想,便將今夜楊致用前來的目的說了出來。因楊致用來的時候,服部寺敏就在張克楚身邊,所以他倒是沒有什麼意外的神色,不過郭玉郎是什麼都不知道,方纔早早睡了,又被服部寺敏喚醒拉了過來,此時原本還有些迷糊,但心裡知道肯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纔會在這麼晚被張克楚抓過來議事,可是聽完張克楚的話之後,他還是感到非常震驚。
“紅港啊……”郭玉郎皺眉嘆了口氣:“想必你已經答應他了?”
張克楚微微一笑,點頭認可。將自己的想法,對於通過此事能給軍械工場帶來怎樣的利益,以及楊致用後來所說的話都一併說了。
“既然他們擬定了計劃,不如先看看吧。”郭玉郎稍覺心安,方纔一聽說要去紅港抓人,他直覺此事非常麻煩,所以纔會憂形於色。現在知道通海司的人已經有了計劃,不禁生出幾分希望來,畢竟在抓人這方面,通海司可是兇名在外,精通的很了。
然而看完卷宗裡的幾個計劃,張克楚和郭玉郎都失望的搖了搖頭。
“太冒險了,這幫傢伙到底安的什麼心?”張克楚有些氣惱的說道。
郭玉郎揉着眼窩,也是嘆氣連連:“這件事太棘手了,時間又這麼緊,很難辦啊。”
“紅港,我倒是去過。”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服部寺敏小心翼翼地說道:“以前,去過幾次。”
張克楚點頭說道:“有沒有什麼能信任的人?”
“有一個同鄉。”服部寺敏遲疑道:“就是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那裡,是死是活……”
“想辦法找到他。”張克楚眯了眯眼睛,並不知道“他”其實是“她”,對服部寺敏說道:“你明天就出發,至於怎麼去……讓蘇湛幫你想想辦法,殷家的人如果連去紅港的路子都沒有,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至於去了以後,如果能找到你那個同鄉,就先讓他幫你在紅港安頓下來,藉口你自己找,總之我希望你能在紅港站住腳,即便找不到他,你也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可是,我去了以後做什麼?”
“這就是咱們接下來該想的問題了。”張克楚的嘴角微微上翹,笑的卻一點兒也不溫柔。至少在郭玉郎和服部寺敏的眼中,很有點奸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