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外,董家軍大營一片寧靜,雖還沒下雪,但是冬日的陽光,讓人幾分懶洋洋的提不起半點精神。
天氣越發冷了,董家軍又不比真正的méng古騎兵,他們常年生活在大漠,忍受風沙,但是董家軍在山東,氣候宜人,吹着海風,吃着海鮮,如今出征幾個月,心中自然就有了幾分怨言,等阿術大軍走後,董家軍又變得懶洋洋起來。
這還不算,更重要的是打了揚州幾個月,還是跟以前一個樣子,唯一變化的就是牆壁之上,城牆之下,黏上了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無數蒼蠅和蚊蟲圍在這些黑乎乎的東西周圍,大口大口吃的美味,這是韃子留下來的血跡,當然也免不了hún雜了守軍的血。
“呂大人,阿術大人有意抽調部分漢軍南下,不知呂大人意下如何?”董士選給呂文煥倒了一杯茶,把茶杯推到他前面,這是山東嶗山的名茶景陽春,喝起來有幾分陽光的味道。
呂文煥道了聲謝,然後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點頭道:“如今朝廷對南方用兵,騎兵精銳兵力不足,抽調漢軍南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畢竟這是一場關於命運的戰爭,伯顏丞相野心很大,呂某思疑,丞相會不會準備一舉拿下大宋。”
董士選鄙視看了一眼呂文煥,你以前畢竟也是大宋的一份子,現在聽你話怎麼倒有點幸災樂禍:“這倒是一件大功勞。”
“只是,董某爲了揚州而來,若是輕易放棄,倒有幾分不情願。”
“呂某知道董大人的意思。”呂文煥笑了笑,道:“董大人不就是爲張貴而來。”
“伯顏乃朝廷重臣,計謀出衆,初時呂某也沒想到伯顏會直接舉兵南下。”呂文煥尷尬笑了笑,道:“如今朝廷佔有天時地利人和,若大軍南下,董大人還怕張貴不被吸引過去?”
“你是說那人不會救援揚州,反而會救援臨安?”董士選看着呂文煥,問道:“揚州李庭芝李大人可是那人的恩人。”
呂文煥心中鄙視了他一番,搖頭道:“董大人恐怕不知道,就算是張大人此時要過來揚州,李庭芝老傢伙知道後,還是會讓他前往京城。”
“前段時間的勤王之令,呂某也認爲李庭芝會突圍南下,呂某對李庭芝認識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他應該是這樣的人。”呂文煥疑道:“然而李庭芝並沒有出兵?呂某就思量,揚州城內恐怕有能人相助,甚至有可能是張貴一早派過來的人。”
“呂大人是說,我們打了兩個月,算是白打了?”董士選不服氣問道。
呂文煥點點頭,道:“你看揚州,調動有章節,守城有條不紊,用兵有度,昨天呂某看了一下,守城之中不僅有精銳的守軍,也有廂軍,甚至還有部分鄉兵。可見揚州正在有意識的訓練新軍,如今揚州已是肯不掉的硬骨頭,等新軍成長起來,恐怕揚州更不是我等可以攻下了。”
“前不久呂某派遣探子進城,還不到半個月,城內就沒有任何消息傳出,顯然這些細作都已被李庭芝殺了,或許是抓了起來。”
“顯然揚州還沒有出盡全力啊?”
“嘭”的一聲,董士選狠狠敲了敲茶几,怒道:“張貴,老子與你之仇不共戴天。”
“呂大人意下如何?”
呂文煥略微得意的看了看董士選,呂文煥畢竟是軍旅出身,又守襄樊數年,到了揚州後不久就發現揚州城並不容易攻破,仔細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守城之人的本領絕對不在李庭芝之下,無論是強攻,還是偷襲,揚州都沒有lù出半點漏洞。
就算是探子進城,剛開始幾天好消息不斷,畢竟他呂家在軍中威信不低,也有不少人得過他呂家的恩惠,然而再過幾天,越老越少探子有消息傳出,就算零星得到的消息無一不是:城內守衛森嚴,不得自由行動,白天夜裡都實行宵(禁),城內各地岔口、大街小巷都有鄉兵駐守,又有官吏協助。
後來,就完全失去了聯繫,呂文煥得知,揚州憑藉他和董士選,不一定可以拿下來,除非有méng古騎兵相助。
此時,阿術又令董士選、呂文煥抽調兵力南下支援戰事,呂文煥就計劃索xìng放棄揚州,和董士選商量南下之事。
“揚州兵力不祥,但精銳約有三萬,又有廂軍、鄉兵,算下來說不定有十萬之衆,若是我揚州抽調兵力南下,揚州之事就算功虧一簣了。”
“萬一揚州解圍,李庭芝難道不會襲擊我後軍,斷我後路?”
呂文煥點頭,道:“董大人之言頗有道理,所以抽調的兵力一定要有一個限度。”
“既能夠困守揚州,又要能夠給阿術大人以助力。”
揚州城內,雖然城外的戰鬥打得jī烈,城內卻是越發穩定了。
隨着鄉兵訓練越發有素,官吏對城內的管理也越發熟練起來,雖然有探子擾亂,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就像偌大的湖水中丟下一顆小石頭而已。
只是隨着冬季的來臨,終究是給百姓的生活添了不少麻煩,一些常見的柴火,甚至商鋪裡的桌子、凳子、椅子等可以燃燒之物也收集起來。
均州鐵器鋪的工匠,製造了一種可以供熱的鐵器,各地的老人、小孩都集中起來,每天做飯時散發大量的熱氣,這股熱氣把水燒開之後可以保證一整天的熱量,就在竈膛不遠的大房子裡,一整天都是暖和和的。
小童的書院也搬到了附近,既是上課的地方,又的地方,不少老人沒事做,也跟着認識了不少字,倒也讓人覺得奇怪。
精銳的守軍、廂軍和鄉兵不停輪換,或是交叉使用,廂軍、鄉兵的成長之快讓李庭芝吃驚,戰場是鍛鍊人的地方,這話果然有些道理。
“要使一個人成長,就讓他參軍,若是想一個士卒成長,就讓他上戰場。”李庭芝覺得張貴說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
苗再成覺得負責後軍的鄉兵越發吝嗇起來,往日弩箭是隨便用,現在倒是經常吩咐,讓將士們瞄準了再射,就算不能夠一箭雙鵰,也要雙箭一雕吧?
每逢大戰之後,韃子的盔甲甚至衣服都脫了下來,還有專門收集弓箭武器的鄉兵,用繩索垂下去,把能用的一切東西都收集起來,甚至連斷了的大刀,蹦了牙的武器都收集起來,然後不知道送到哪裡。
苗再成有幾分擔憂,找了一個機會問範友信:“老範,城內是不是軍備緊張了?”
“爲什麼?”範友信看着苗再成,奇怪問道:“老苗你怎麼啦?弩箭不是夠用嗎?大刀不是經常給你換新的嗎?還有盔甲,破損的地方不是隨時給補上嗎?”
“你沒看到?負責打掃戰場的後軍,比乞丐還要吝嗇,什麼東西都掃精光,老子若不是知道他們身份,還以爲怎麼來了一羣撿破爛的奇怪呢?”
範友信笑了笑,道:“那是均州鐵器鋪和葛氏裁縫店請來的僱員,他們收集鐵器布料,給城內製造武器、盔甲和一些必需品。”
“官府先記賬,等韃子退軍後跟他們結賬,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樂意了,估計是閒着也是閒着吧?找點事做也好打發時間。”
“這不是發戰爭財嗎?”苗再成有點不樂意說道,按照他的意思,百姓都是忠君愛國的,幫忙乾點小事怎麼還要錢呢?
範友信笑了笑,道:“銀子算得了什麼?給他們算銀子還是李大人主動要求的呢?當然也可以讓他們免費幹活,但是畢竟時間長了,人心不穩嘛。”
“別說百姓,就連將士出戰,還不是一樣要給錢?給餉銀,給賞銀,給得恐怕比他們還多吧。”
“這倒是。”苗再成不由點了點頭:“老範,你看韃子這兩天又要做縮頭烏龜了,是不是真如李大人說的那樣,韃子要抽兵南下了?”
“只要大人說一句話,老苗我就殺出城,就算是死,也要拖住韃子不能南下。”
範友信細細擦了擦頭盔,等可以照出人樣子之後,才道:“姜老將軍撥了頭彩,許文德接應,我等只要把揚州城守住,李大人自然會有吩咐。”
“京城的事,不是我們可以擔憂,就算是擔憂也不是時候。”
苗再成瞪了他一眼,也學着他一樣摩擦頭盔,只是實在想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終於問道:“老範,頭盔擦得再漂亮,難道還可以殺人不成。”
“張大人曾經說過,細節決定一切。”範友信化身爲老和尚,認真問道:“你可見過銅鏡?”
“誰沒見過。”苗再成笑罵道:“老子的婆娘,臭美得很,每天都要抱着銅鏡睡覺。”
“你看一下我的頭盔?”範友信把自己的頭盔小心遞過去。
苗再成接過頭盔,大吃一驚:“我的嗎啊,老範你這頭盔磨了多長時間啊,都可以照出人影來了。”
“怪不得老範你的儀容看起來總是順眼一些,然來是隨身帶了一個鏡子。”
“屁,”範友信也忍不住罵了一聲,想不到苗再成這老傢伙還能開這樣的玩笑:“你白天是照被銅鏡照住眼睛,是不是看不清東西。”
“那是自然。”苗再成疑的看着範友信:“這跟你把這頭盔擦得反光和銅鏡還有關係不成?”
“範某這頭盔就是銅鏡啊,白天對戰時,這陽光照在頭盔之上反射過去,我前面的敵軍不是會受到影響嗎?他們被陽光照了眼睛看不清東西,還不是隨意範某殺了。”
“張大人說過,細節決定一切,兩軍對壘也是這樣,容不得一絲疏忽啊。”
苗再成沉思了片刻,拱手道:“老苗受教了。”
範友信笑了笑,搖頭道:“什麼受教,你我都是同僚,只不過老範讀了幾年書,想的東西也多了一些而已。”
“老範你真好啊,可憐我老苗半個字也不懂,吃了不少虧。”苗再成感嘆說道。
範友信看着苗再成惋惜的神情,認真說道:“如今,從江陵傳過來一種教學方法,聽說最多一年就可以識字三千,有些快的三個月就可以懂得常用字,老苗若是有興趣,範某倒可以和你談論一下這種方法。”
“這個,老苗都幾十歲了……”
“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也可以成爲名震一時的文學家,老苗你要求不高吧?怕是認識幾個字就行了吧?”
“那,試一下也無妨吧。”苗再成尷尬的看着範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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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庭芝這些天越發輕鬆起來,陸秀夫授權城內一些商家組織了一批民夫充當城內的後軍,均州鐵器鋪負責一部分武備製作,雖然都是一些粗淺的工藝,但是有他們幫助,李庭芝可省了不少功夫,只是看着銀子一天一天增長,李庭芝心裡看着就難受。
又有葛氏裁縫店的朱掌櫃,一些盔甲編織得甚至比軍中的工匠還要好,他們收集起來的衣服漿洗之後也分發到城內的百姓,還有均州柴火店的平掌櫃,把城內能燒的柴火都收集起來,囤積在城內各地,均州黃家酒館的黃掌櫃,也開始擔負起軍中的伙食,只需要把糧食運到指定的地方,就可以做出美味可口的伙食。
他們雖然還在城南活動,但城內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原來的商家開始模仿,李庭芝和陸秀夫只需要派出護軍和監督之人,他們就能夠把事情辦好,實在是讓李庭芝輕鬆了不少。
“這就做後勤商業化。”陸秀夫笑道:“也是張大人想出來的法子,他說士兵就應該專心打仗,官府就應該專心治理,一些瑣碎之事,不如交給商家來做。”
“商家唯利是圖,沒有利潤可圖他們絕對不願意做?但是大人有沒有發現,他們用更少的錢財,卻能夠做出更多的事情。”
“老夫說不過你。”李庭芝擺擺手,表示同意陸秀夫的做法:“君實你儘管放心去做,一切有老夫擔當,只要守住揚州,牽制董士選和呂文煥,就算是讓老夫上戰場,老夫也願意得很。”
“姜老將軍,”李庭芝轉頭看了看沉默的姜才,低聲問道:“老將軍所需要的一切,是否都準備妥帖。”
姜才站起來,提了提神,大聲道:“都準備好了,只是此戰有去無回,將士們雖然都沒有什麼意見,只是,只是畢竟心繫爹孃妻兒,怕……”
“此去千人,”陸秀夫嚴肅說道:“我跟李大人說過,按照均州軍的規矩發放安撫金,就算是李大人日後離開揚州,也有張大人負責他們以後的生活。”
“如此甚好,那老夫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姜才鬆了一口氣,lù出了一臉的輕鬆,彷彿他要去的不是赴死,而是求生。
“大人,那末將……”許文德也是一臉堅毅。
陸秀夫點頭,道:“一視同仁,陸某在張大人面前尚有幾分薄面,相信張大人一定會同意。”
“那末將代替屬下兩千將士多謝大人了。”
張貴送來三千騎兵,李庭芝當初還不明白什麼原因,現在看來,莫非是張貴早就有所料,恐怕只是巧合而已。
李庭芝搖了搖頭,自己還真是勞累過度了。
“姜老,”李庭芝忍不住拉住姜才,看着他huā白的鬍子,聲音也有些發抖:“城內百將,然而只有老將軍最爲穩重,此戰關乎揚州、關乎朝廷,李某無能,只能讓老將軍出征。”
“他日老將軍回城,老夫定然與老將軍大醉一場,以敬老將軍你我數十年的情誼。”
姜才大笑,昂首道:“看你老李大醉一場,是老夫夢寐以求之事,數十年,老夫從來沒見你老李喝醉過酒。”
“因爲你老李從來不敢放開去喝酒,你老李心事滿滿,老夫豈不知道啊。”
“哈哈,爽快,爽快。”
見姜才離開,李庭芝轉身,揉了揉眼睛,卻看到許文德也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
“文德,”李庭芝笑了笑,道:“你跟老夫的時間不長,如今你卻捨命出征,老夫實在對不住你。”
許文德笑了笑,道:“許某雖沒老將軍如斯灑脫,不過殺戮戰場向來是徐某的心願,李大人能看得起徐某,徐某絕不會做出讓李大人丟臉之事。”
“還請李大人等我們的好消息。”
等兩人離開,陸秀夫看着沉默不言的李庭芝,突然說道:“君實過來揚州前,張大人曾經給我派了不少助手,其中就有均州軍事學院的學徒。”
“我想讓他們跟姜老將軍和許文德將軍一起出徵,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李庭芝點頭道:“只是不知他們是否願意。”
陸秀夫讓身邊的shì衛出去,一會來了兩個小隊二十人,陸秀夫把事情給他們說了一遍,道:“杜伊、傅興德,聽說你們都是張大人身邊shì衛出身,如今出城是有死無生的求生之戰,老夫想聽一下的意見。”
“一切聽大人命令。”兩人拱手,眼中沒有任何擔憂和害怕,反而有種躍躍yù試的樣子。
“那好,你們拿李大人的手令,卻找老將軍和許將軍吧。”陸秀夫低聲道:“別墮了均州軍的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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