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立秋。
晴,微風,忌嫁娶,宜出行。
韓楨出宮南狩,除開謝鼎、劉昌、老九之外,此行順便也將江素衣三女帶上。
三女都是江南兩浙人士,自打被送來京師後,已有三年沒有回過家。
在一千玄甲軍的護送下,韓楨登上寶船,順流直下。
東京城的漕運發達,四漕連接東西南北。
這與趙宋輕地方而重中央的政策有關,方便各路州府將賦稅與糧食送往京師。
沿途郡縣碼頭港口林立,無數百姓靠着漕運吃飯,是正兒八經的百萬漕工衣食所繫。
八日後,寶船駛入長江,進入江寧府地界。
二樓船艙上,老九看着眼前寬闊無垠的江面,不由咋舌道:“難怪自古就有長江天險之稱,卻無人黃河爲天險,俺今日總算明白了。”
他作爲韓楨的親衛,去過不少地方,也算漲了見識,可此刻親眼見到長江,還是忍不住驚歎。
起初在他的印象裡,長江與黃河並無甚麼區別。
今日得見,才發現遠超想象。
江寧府這一段,並非長江最寬闊的河段,可即便如此,依舊一眼望不到對岸。
韓楨輕笑道:“長江最窄處都有兩三百丈,寬處更是高達三五里。”
如此寬廣,只需有一支精銳水師橫隔江面,配合臨江的城池,便能抵擋北方來敵。
也就宋軍太廢物,否則齊軍南伐不會這般輕鬆。
當年南唐都弱成那樣,趙匡胤依舊耗時一年有餘,才攻破南唐。
“三五里寬?”
老九瞪大眼睛,驚呼道:“那不成湖了麼。”
江面之上,貨船如織,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小漁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緊挨着長江,不少百姓以捕魚爲生。
江素衣三女難得回一趟老家,一個個神色興奮,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着話。
半個時辰後,寶船越過江面,停靠在江寧府的碼頭邊。
碼頭上,一衆府衙的官員早已等候多時。
寶船緩緩靠岸,首先下船的是一隊隊身着玄甲的近衛。
片刻後,韓楨才走出船艙。
一衆官員立馬上前見禮接駕。
“(微)臣拜見陛下。”
“諸位愛卿不必多禮。”
韓楨大步來到碼頭,一手虛擡。
江寧知府陸宰躬身道:“陛下一路舟車勞頓,城中行宮已備好,還請陛下入城歇息。”
此人就是陸游的父親,曾任淮南東路轉運判官,因反對新法,被宋徽宗趙佶打入另冊,貶官了事。
後在孫傅、張叔夜等人的舉薦下,被韓楨授任吏部郎中。
因能力出衆,辦事勤勉,得到一衆官員讚賞。
岳飛打下江南東路後,被韓楨派往江南,坐鎮江寧府。
“朕在船上睡了七八日,骨頭都酥了,哪還需要歇息。”
韓楨打趣一句,吩咐道:“眼下正值夏收,諸位愛卿先回城,莫耽誤了政務,陸卿留下,陪朕四下轉一轉。”
“微臣告退。”
聞言,一衆官員躬身應道,看向陸宰的目光充滿了羨慕之色。
不多時,江素衣三女與謝鼎坐上馬車,在數百玄甲軍的護送下朝江寧府而去。
謝鼎到底年紀大了,這一路折騰的不輕,況且他明日還要先去杭州,爲韓楨打頭陣。
韓楨跨上戰馬,在陸宰與老九的陪同下,沿着碼頭的石板路巡視。
看着碼頭邊忙碌的工人,韓楨問道:“江南東路民心如何?”
陸宰答道:“因《青州日報》長久以往的宣傳,南方百姓對我大齊並不排斥,相反還有不少百姓心嚮往之。尤其是推行攤丁入畝,免除丁身錢等一系苛捐雜稅後,江南百姓對陛下愈發愛戴。”
苛捐雜稅是壓在趙宋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尤其是丁身錢,以至於讓無數百姓有兒不敢養,忍痛溺死。
齊軍來了後,江南的百姓忽然發現,壓在背上的大山沒了,這讓他們欣喜若狂,原本心頭的恐懼與忐忑,瞬間被喜悅取代。
韓楨又問:“士紳地主呢?”
陸宰並未隱瞞,如實答道:“攤丁入畝推行之際,倒是有些地主士紳鬧過事,不過很快便消停了。”
韓楨語氣淡然道:“攤丁入畝乃是國策,重中之重,誰若膽敢阻撓,該殺就殺,不必手軟。”“臣明白。”
陸宰鄭重地點點頭。
一行人邊走邊聊,看着江岸邊大片大片的農田,韓楨心情大好。
到底是江南,哪怕剛剛經歷戰火洗禮,依舊富庶。
韓楨忽地說道:“朕聽聞陸卿喜得貴子?”
陸宰今年三十歲,已過而立之年,此前一直沒有兒女,這可把他的夫人急壞了,又是求神拜佛,又是幫忙納妾。
直到去年,才懷上身孕,今歲四月誕下一子。
聊起這件事,陸宰眼角蕩起笑意:“確有其事。”
韓楨笑問道:“可起名了?”
陸宰答道:“只取了個乳名。”
“聖人言:務外遊,不知務內觀。不如就叫陸游罷。”
幫陸游起名,純屬韓楨的惡趣味。
陸宰趕忙拱手致謝:“臣多謝陛下賜名。”
陛下賜名,這可是莫大的榮耀。
而且,陸游這個名字,正合他的心意。
甚至他這會兒連寶貝兒子的字都想好了,就取‘不知務內觀’中的二字,務觀。
架馬在附近鄉鎮村莊巡視了一圈,直到日落西山,韓楨纔回到城中。
江寧歷史悠久,但在歷史中的地位卻一直很尷尬。
雖數次成爲一國首都,可細數這些國家或政權就會發現,爲何會地位尷尬了。
東吳、東晉、劉宋、南齊、南樑、南陳、南吳以及南唐。
以上這些南方政權,從未統一過天下,反而每每都被北方政權統一。
這就導致了北方政權統一後,不管出於何種原因,都不會待見江寧。
隨着楊堅的一把大火,江寧府付之一炬。
雖然後來五代亂世,經過南吳與南唐幾十年的經營,讓江寧恢復些元氣,可到底無法重現昔日的輝煌。
更何況,江寧府的旁邊還有個揚州可以作爲替代品。
原先趙佶的皇宮,被保留了下來,作爲韓楨下榻的行宮。
歇息了一夜後,翌日一大早,韓楨陪着江素衣三女,去了她們的老家,順道視察民情。
而謝鼎則在百名玄甲軍的護衛下,直奔杭州而去。
兩浙路的世家門閥多如牛毛,吳越錢氏、四明史氏、會稽虞氏、會稽賀氏、吳興明氏、富陽謝氏、錢塘沈氏等等。
有些世家可以追溯到東漢,經過上千年的發展,家族子孫早已遍佈兩浙路各地。
且這些世家互相聯姻,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謝鼎的曾祖謝絳,其生母就是錢塘沈氏的嫡長女,沈括的親姑姑。
黃巢殺的是狠,可殺的都是關中、中原的世家,那會兒江南兩浙的世家門閥因長期被排除在政治文化中心之外,實力弱小,不少南方世家門閥反倒因此倖免於難。
待到了唐末五代時期,這些門閥世家逐漸崛起,發展壯大。
錢家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家族。
若是韓楨真舉起屠刀,只怕兩浙路會血流成河,伏屍千里。
想要徹底剷除這些世家,保守估計要殺二十萬人!
真要這麼幹了,一個暴君的名號,韓楨是絕對甩不掉了。
這是迫不得已的最後手段,所以纔會派遣謝鼎來打頭陣,恩威並濟。
兩浙路的這些個世家門閥,早就十日前,就通過《青州日報》得知韓楨南狩的消息。
當然,這是韓楨故意爲之。
杭州。
餘杭縣。
臨河的一座莊園內,一名耄耋老者躺靠在樹蔭下打着盹。
伴隨着腳步聲傳來,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快步走來。
老者緩緩睜開眼睛,待看清來人,語氣和藹道:“是元奇啊。”
錢元奇語氣焦急道:“爺爺,謝鼎今早抵達杭州了。”
“該來的總會來。”
老者神色不變,用蒼老的聲音說道:“官家想敲山震虎,謝守器就是官家手中的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