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幾個亂賊,王寧安倒是不好說什麼,最多是罵孫沔兩句,說他浪費,可是竟然殺西軍的士兵,王寧安就忍不住了。
陣前殺將,姓孫的想幹什麼?西軍大老遠從陝西等地調過來,是平亂的,不是給他孫沔送人頭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誰給他的狗膽?”
王寧安拍桌子了,蘇洵嘆口氣,“這事也怪不得孫大人,那些軍卒的確犯了罪。”
蘇洵簡單把情況說了一遍……狄青率領大軍南下,有關作戰方案,王寧安還參加討論過。他們都認爲要緩進、疾戰、不留後患。
別看嶺南是大宋的領土,可自從立國以來,嶺南相安無事,天高皇帝遠,從西北調來的強兵,對嶺南的戰場,遠不如西夏熟悉。
因此必須緩緩前進,防備風險,還要讓士兵適應氣候,避免水土不服。
真正和儂智高作戰,必須迅捷快,疾如閃電。
凡是邊境出現叛亂,最怕的就是延宕日久,一直烽火不斷。其實翻開史冊,歷朝歷代都有這個問題,很多人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個小小的叛亂,不值一提的小部落,小小的國家,就能弄得中原王朝灰頭土臉。
比如唐朝時候的南詔,明朝時候西南土司,都是如此,甚至還有人因此就懷疑中原王朝的戰鬥力,其實這是天大的冤枉!
就拿這一次儂智高叛亂來說吧!
他的老巢在廣西廣源,周圍深山老林,又有金礦,財源充足,從唐代就開始經營,當地的土人在山林裡面來去自如,比猴子還靈活,完全是內線作戰。
反觀大宋呢,人馬要從西北調,物資要從京城和江南調,萬里迢迢,光是路上的損失就過了一半。
到了廣西之後,已經是人困馬乏,疲憊不堪,如果這時候,不能上下一心,和衷共濟,反而有人出來掣肘,互相牽制,那是非要兵敗不可的。
幸運的是趙禎這一次將全權交給了狄青,人馬準備也算充分,他們進入廣西之後,狄青就採取了欺騙戰術,讓儂智高誤以爲宋軍沒有進取的決心,結果乘着夜色大雨,出動了折繼閔的大軍,襲擊崑崙關,一戰成功,隨後王家軍的鐵騎直撲儂智高的老巢邕州。
這一戰王良璟憋了太久了,他是攢足了勁兒。
先用牀子弩一字排開,叛軍根本沒有見過這玩意,還傻乎乎往前衝,弩箭射,一米多長的箭桿,力能穿石,區區皮甲根本擋不住,被射穿身體不說,甚至能連續穿透兩三個人。
就好像穿糖葫蘆似的,一死就是一大串。
叛軍目瞪口呆,隨後王良璟一揮馬槊,鐵騎突出,宛如山崩地裂,洪水決堤。
狄青把決戰地點選在了歸仁鋪,這裡地形平坦開闊,是難得施展騎兵的好所在。王良璟帶頭殺入叛軍中間,矮小的叛軍根本抵擋不住戰馬的衝擊,密集的隊形又讓他們失去了騰挪的空間,直接被成片殺死。
王家軍所過之處,就是一片血肉模糊,土地都染成了可怕的血色。
儂智高起事的本錢是五千苦訓的子弟兵,被王良璟這麼一衝殺,直接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都瘋狂逃竄,跟受驚的野獸似的,全都傻了,呆了!他們誓,這輩子再也不想和北方的鐵騎抗衡了。
這些傢伙人高馬大,又有厚實的鎧甲,他們的標槍長矛刺上去,比撓癢癢還不如,編織的藤盾根本擋不住人家的馬槊,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殺。
“漂亮,打得好!”
狄青興奮地拍着王良璟的肩頭,“一戰成功,居功厥偉啊!”
王良璟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憨笑道:“這才哪到哪,比起遼狗,他們連塞牙縫都不夠。對了大帥,當務之急是不能放了儂智高,要儘快拿下邕州城。”
狄青遲疑道:“你們還能打麼?”
“沒問題!”
王良璟招呼着部下,一路猛追,兜着屁股殺到了邕州城下,這時候儂智高驚慌失措,慌忙命令手下人關閉城門,沒進來的逃兵都扔在了外面。
叛軍人馬互相沖撞,殘殺,屍體都漂浮着護城河裡,密密麻麻的,好不嚇人。
王良璟絲毫不在乎,關了城門,就想擋住王家軍,做夢去吧!
他一招手,從隊伍當中出來了好幾駕特製的馬車,前面有巨大的木製盾牌,蒙上了生牛皮,後面是四匹馬拉車,車伕都是最精壯的士兵,他們驅趕馬車,叛軍都擠在吊橋上面,混亂不堪,馬車衝過,人就像是下餃子一樣,都掉了下去。
一口氣衝到了城門下面,車伕立刻棄了馬車,轉身就跑。
這時候十幾架牀子弩對準了馬車,帶着火的箭支激射過來,馬車後面的車廂被射穿,瞬間驚天動地的巨響,強烈的氣流將城門給推得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連城門樓都倒了一半。
王良璟坐在戰馬上,身體一晃盪,隨即坐穩了,看着被炸開的城門,咧嘴大笑。
“給我衝!”
他一聲令下,人馬如同潮水一般,殺進了邕州。
驚天一炸,不光打開了城門,也炸沒了叛軍的膽子,他們根本不敢和天兵對抗,紛紛逃跑,跑不了的就跪地投降,瑟瑟抖……
“這一仗打得漂亮!真是漂亮!”過了好些日子,蘇洵提起來,還渾身激動,他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五千,斃殺叛軍五千,俘虜七千多!儂智高的主力蕩然無存,可謂是一戰而定西南,不過——只是有點小遺憾,儂智高生死不知。”
王寧安一聽就壞了,平叛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對方的領跑了,或者死了卻找不到屍體,有心人都會利用做文章。
比如當地就會有人打着儂智高的旗號,重新叛亂。
這時候朝廷的那幫御史言官就會攻擊帶兵的統帥,說剿匪不力,甚至說欺君罔上,總而言之,非常麻煩。
“其實也不是生死不知,狄大帥廢墟當中找到了燒焦的身體,穿着龍袍,模樣雖然看不清了,可體型與儂智高差不多,按理說,向朝廷報捷是可以的,只是狄大帥出於謹慎起見,要繼續掃蕩,斬草除根,一勞永逸解決西南的問題。”
王寧安很瞭解狄青的性格,點了點頭,“沒錯,孫沔又是怎麼回事?誰給他的膽子,敢隨便殺人?”
“王大人,那個孫沔貪圖享樂,盼着立刻回京,而且以他這一次的功勞,肯定能高升一步,結果狄大帥壓着,他心裡就有怒氣。再有,那些西軍將士的軍紀的確不好,打進邕州之後,燒殺搶掠,好多女人都被那個了……其中一個就是原來邕州知府的小妾,好不容易避開了叛軍的禍害,卻死在了自己人手裡,他把案子捅到了孫沔那裡,人家自然趁機抓人,而且還打着整頓軍紀的名義,一口氣抓了好幾百。”
蘇洵道:“孫沔大開殺戒,無非是兩個目的,其一是表明大戰已經結束了,向朝廷邀功,其二嗎,就是向狄大帥施壓,逼着他儘快班師回京!”
王寧安沉着臉道:“那狄大帥就沒有辦法,保護不了這些人?”
蘇洵痛心疾,“唉,跟着來了一次,老夫纔看清楚大帥的難處,他一個武將統領一方,現在又遲遲不願班師,我們都知道大帥是一顆公心,偏有一些站在岸上看船翻的人,說什麼大帥要割據嶺南,自立爲王,這種時候,讓大帥如何是好?”
王寧安聽完,點了點頭,狄青的難處的確不小,可他王寧安不怕,斷然不會讓孫沔隨便殺人的。
“老泉公,你能不能陪我去見見孫沔,這些人我要保下來。”
蘇洵心中遲疑,“王大人,這些人之中,的確有人犯了罪,落了把柄,只怕不好辦……”
“沒什麼不好辦的,嶺南還沒平定呢,就要卸磨殺驢,再說了,我費這麼大勁兒來嶺南是幹什麼的?豈能坐視浪費人才!”
蘇洵也早就替狄青抱不平,見王寧安願意出頭,那是再好不過了。
暫時把閨女放在一邊,蘇洵陪着王寧安到了孫沔的行轅,通稟之後,有一個書辦出來,請王寧安進去。
這下子王寧安可真的怒了,他假假的也是個欽差,孫沔好大的膽子,竟然連一點面子都不給,真是夠猖狂的。
王寧安帶着滿肚子的氣,來到了孫沔的住處,這位孫大人坐在位置上,見王寧安進來,只是欠了欠身。
“原來是王知縣到了,老夫已經聽說了,這一次你是來慰勞將士的,老夫自然全力配合,想來王知縣也是難得到嶺南一次,到處看看,吃吃喝喝,好好玩一玩,要不了多久,就班師回朝了。”
這傢伙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說出來的話彷彿打三歲的小孩子。好吧,他的確資格老,中進士的時候,王良璟還穿開襠褲呢!
王寧安冷笑了一聲,“孫大人,本官奉皇命而來,剛到廣州,就現你在濫殺無辜,人命關天的大事,你爲何擅自做主?”
孫沔把老眼一橫,心說王寧安啊,好大的臉,你個小東西,也敢跟老夫指手畫腳!
“他們罪有應得,老夫是按國法從事!”
王寧安毫不退讓,“卷宗呢!證據呢?口供呢?還請孫大人交出來,本官要看看,怎麼個罪有應得!”
這!
孫沔略微遲疑一下……王寧安迅捕捉到了他的變化,其實聽蘇洵一說,王寧安就猜到了一些,西軍的軍紀差,爲非作歹的人不少,這是人所共知,可是一口氣抓了幾百個人,這裡面真正犯了死罪的,不會有太多,孫沔更沒有什麼鐵證。
他的所做作爲,除了蘇洵所說的理由,還有一點,就是打壓武人!
和當初韓琦隨便殺了焦用是一個道理,可惜啊,你不是韓琦!有老子在,讓你畫虎不成反類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