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府到滄州的路上,寒風凜冽,大雪瀰漫。
這般的惡劣天氣裡,官道厚厚的積雪上依舊行人匆匆,比肩接踵,一眼望不到頭。
這些本是禿頭的党項人,此時頭上慢慢長起了短短的黑髮,粗長的繩結串聯起每一個人。
就算是這些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漢子,就算是這些伴隨着雄鷹一起馳騁的漢子,興許也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興許也是真正第一次見識到世界之寬廣。
騎在馬背上的鐵甲漢子,兵刃都不拿,即便是綁着布條的雙手,也在身前反覆揉搓,卻還是感受不到一點溫熱。
“他孃的,若不是相公心善,老子真想把這些人全部就地埋了。”漢子罵罵咧咧不止,忽然想得氣不過,從腋下取出馬鞭俯身便是抽打。
抽得附近幾個党項漢子連連閃躲,國破家亡,只能給人帶來一種麻木,麻木到幾乎感受不到鞭子帶來的疼痛一般。
大宋之北,從東到西,沿路皆是一隊一隊的党項人,最先到達東邊的都是壯丁漢子,隨後老弱婦孺,冬日遷徙,缺衣少食,道路上到處都是無人清理的屍首。
沿途村落百姓,過不得幾天就會組織家族之人到官道之上給這些党項人收屍,挖一個土坑簡易埋葬,便是不想看到得來年開春的時候沿路都是腐爛的屍首。
黃河之上,上千裡水道,更是浮屍無數。水流湍急之處,無數屍體隨着浪花不斷往下游而去,水流緩慢的地方,屍體便隨着水一起凍成了冰,冰屍在水面上還睜着眼睛,栩栩如生。
攻人之策,這個詞彙並非鄭智發明的,卻是在這西夏滅國之時被執行得極爲徹底。那些還在西夏境內的西軍漢子,帶着幾代人的仇恨與人性的冷漠,做出什麼樣慘絕人寰的事情都在預料之中,卻又在情理之外。
便是劉正彥看着無盡的俘虜,也未對生命有多少尊重,口中常常還有一句抱怨:“若不是鄭相公要這些人,便是殺光了纔好。”
也是這押送俘虜去幾千裡外的差事,實在太過麻煩,冰天雪地中更是辛苦非常。
秦鳳與熙河蘭湟的民衆卻是發了財,無數的牛羊,家家戶戶花上極少的錢財便能買上一羣。當然也給秦鳳與熙河蘭湟的民衆帶來的許多煩惱,便是這麼多的牲口,草料卻是不夠用了。
想來這也是折可求與劉正彥等人的計策,移民之法,自然不能過於強硬,哪個姓氏都有軍漢,強硬移民只會帶來嚴重的後果。如果一家人有了幾十頭羊,只需官府一句話語,許多百姓也會主動帶着這些牛羊往北去,去給家中最重要的這些財產找口糧。
玉門關、陽關,又變成了漢人的關卡,劉正彥也在計劃着開春動工,把關卡重新有見禮起來,這些關卡高牆,只爲把漢人與那些回紇人、草原蠻人、吐蕃諸部重新隔離起來。
漢人並非不惡,也並非真是那麼的善良,漢唐強盛之時。玉門關外,無數漢人騎士打馬出關,大漠與草原,戈壁與胡楊林,帶回來的牛羊遍地,留在外面的也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在沒有道德束縛之地,劫掠帶來的紅利,實在是人性不能拒絕的。
這個道理延續幾千年,延續到所謂文明的後世現代,人與人之間的爭奪,雖然劫掠這個詞彙已經不能形容了,但是劫掠的本質是從來沒有過發生過改變的。
鄭智終於在大雪紛飛之時到了河間府,河間知府黃潛善親自站在大雪之中迎接,似乎頭前被鄭智搶去的那些錢財已然不重要了,受得屈辱也不記得了。只記得這位鄭相公如今是河北兩路最有權勢之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句話當真不錯,黃潛善便做得極好。這位未來的南宋權臣,秦檜之後南宋最有權力的重臣,顯然極爲識時務。
道路上皆是往東走的俘虜,河間城外南北與東西兩條大道交匯之處,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兩三百萬党項人,死傷無數,大多數都在往滄州去的路上。
此時鄭智才陡然想起了這件事情考慮不周,滄州哪裡有地方安放這麼多人,就算最後到滄州的只有一百多萬人,滄州也無處安放這些人口。
凜冬時節的長途遷徙,其實也有篩選作用,老弱之人終究是走不完這一趟缺衣少食的長途的,能活下來的多是身體健康的年輕人。
十字路口處的軍漢們本來大多隨馬步搖頭晃腦往前,一路幾千裡押送,這些軍漢早已知道怎麼才能讓自己少受一點寒冷,大多縮着身軀,把雙手與脖頸包裹得嚴嚴實實。
卻是聽得幾騎快馬飛奔來報,知道鄭相公就要到路口處了,這些漢子們全部抖擻起了精神,凍得刺骨的長槍也捏在了手上,大聲呼呵起來,前後驅趕着擋在路口處的党項人,便是要給馬上過來的鄭相公讓出大道。
“相公就到了,快點!”大軍出來的斥候來回飛奔大呼不止,便是心中想着不能讓自家相公在此處駐馬等候。
押送的軍漢更是着急,馬鞭已然不夠用了,手中的長槍直接往人羣中擊打而去,哪裡有人動作慢了些,立馬就是頭破血流。
待得擁擠的官道路口終究被清理乾淨之後,各處鐵甲依舊來回飛奔,口中狂喊:“跪下,都跪下!”
漢話這些党項人顯然聽不懂,但是長槍的擊打顯然可以代替話語,讓這些人知道什麼樣的動作纔是正確的。
待得所有党項人跪滿一地之後,這些軍漢全部從健馬而下,靜靜等待着不遠處鄭相公的到來。
鄭相公自然是來了,隨行幾千騎士與幾千步卒。
看得滿地的党項人,看得左右單膝拜見的軍漢,鄭智揮了揮手示意衆人起身。
鄭智終究還是在這裡停住了馬步,開口喊道:“吳學究!”
吳用連忙上前:“學生在!”
“稍後入營之後立刻寫信到滄州,讓阮家兄弟把大船全部聚集在碼頭上,南下的大船回來了都不準再走了,待得幾天後某到滄州去安排。”鄭智開口吩咐道,也是在解決這些俘虜的安置問題。
一百多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海上島嶼是鄭智早就想好的安置之地,卻是還未爲此做過準備。渤海之中也有大島,比如覺華島,但是覺華島過於靠近遼國,如今應該說是過於靠近金國,並不安全,這些党項人渡過狹窄的海峽就能登陸。
耽羅島纔是鄭智之前想定的地方,耽羅也就是後世的韓國濟州島,濟州島足夠大,大到百萬人居住不在話下,而且島上土著居民並不多,還有的草木都不缺,用來安置這些党項人最好不過。
雖然耽羅此時隸屬於高麗王國,但是鄭智壓根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堅船利炮與重甲,一個島又算得了什麼。
這些党項婦孺大多數安置在島內,再選取其中美貌年輕者賞賜給立功的党項漢子,便是再好不過的辦法。至於那些被俘虜的党項軍漢,自然要嚴格控制起來。有往利與米擒兩族,控制幾萬党項男人便也簡單許多。
鄭智說完話語,左右看得幾眼,打馬又往前去。
再往前,黃潛善帶着一應官員都在路旁等候,也是凍得瑟瑟發抖。
“恭迎鄭相公凱旋而歸!”黃潛善一臉的笑意,便是鄭智馬步還未停穩,黃潛善已然上前拱手。
“黃知府辛苦了,天寒地凍在此處相迎,有勞有勞。”鄭智也是客氣一句,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鄭智還拿了這黃潛善的全部身家財產。
“多謝相公厚愛,下官受些風雪算不得辛苦,相公千里遠擊党項纔是真正的辛苦。”黃潛善又笑道。黃潛善能這麼來討好,顯然也是想要修補與鄭智這個頂頭上司的關係。
鄭智笑了笑,也不多說,只道:“黃知府快快上到車架中去,一道入營,今夜便在營中舉杯共賀。”
“極好極好,多謝相公。”黃潛善臉上的笑意更甚,只覺得這位鄭相公並不是當初認識的那般冷麪。
衆人入營,大帳之中,幾十軍將齊聚,各個上前拜見道賀,這些軍將的奉承倒是顯出不少真摯,鄭智這一仗,在這些軍漢心中的地位已然到了絕頂。
若是鄭智還能再敗遼國,必然被這些軍將奉若神靈一般。
(老祝檢討一個錯誤,讀書少總是要犯錯。前文多次用了“前倨後恭”這個詞彙,記得的就有兩次,一次形容朝臣對皇帝的態度,一次形容李二對鄭智的態度。
兩處的用法皆是有誤的,前倨後恭的意思是開始的時候傲慢無禮,爲倨,後來變成了恭敬。大多用來形容一個人的態度反覆。老祝讀書不求甚解,一直以爲這個詞彙是形容前前後後畢恭畢敬的意思,老祝用得不準確,道歉!諸君爲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