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和張迪走出延福殿,張迪在一旁躬身帶路。
待走出好遠,張迪才諂媚道:“王爺今日遷封秦王,榮膺懋賞,聖眷非凡,小人在旁伺候得也是與有榮焉。”
趙檉此刻也沒了在殿內的謹小慎微,唯唯愁愁,笑道:“張押班,怎麼最近讀書了?哪來的這些詞話。”
張迪低聲道:“官家學富五車,日裡都是寫字作畫,小人再不讀點書,怕是早晚要被官家嫌棄。”
趙檉道:“官家,最近有沒有去……”
說到這裡,他伸手做了一個手勢。
張迪見狀一愣,隨即換成了會心的笑容,低聲道:“官家去那處都是每月固定時間,大抵就這一兩日,肯定會去的。”
趙檉點了點頭,道:“本王從淮西帶回不少好玩意兒,要去娘娘還有向大娘娘那裡送上一些,今日既要選馬,便要改日了,總不能一天入宮兩次。”
張迪聞言,抿了抿嘴脣,沒有接話。
趙檉繼續道:“小的們自也是要給,小五姐瑚兒九哥兒一些人,不過要她們自選才好,哪天我讓她們過去府裡,你跟着去就是。”
張迪立刻道:“王爺,小人怎敢,小人不敢。”
趙檉見他領會了意思,便不再說話,繼續前走,這時已經看到宮苑內的一片空場。
他在這裡停了一停,那空場是馬球場子,他在宮內時倒常過來打馬球,如今季節也好,但此刻場上卻空無一人。
張迪見狀忙道:“昨日剛開過一場比賽,打得足足一天,好不熱鬧,結果是九殿下帶的隊伍拿了第一,今日就都歇了。”
趙檉點頭,宮內時常舉辦馬球比賽,不僅皇子帝姬參加,就是娘娘妃儀們有時也會下場。
馬球場一旁就是天駟監,走過去後有當值的小內侍站在門前迎接。
隨後直奔天廄,天駟監內的馬都有獨立廄房,有的只養一匹,有的養個三五匹,根據馬的品種性子,不一而足。
這裡趙檉也熟,他沒開府前,照夜玉獅子就養在了這裡,開府後直接牽走了,所以這裡並沒有他原本的馬。
每個廄房外面都掛了玉牌子,有些專屬的馬匹並不在他走進的這一側,那些專屬馬匹廄房外的玉牌子上都寫了主人,這邊卻是無主的御馬。
趙檉邊走邊看,有些乃是馬經上的名馬,有些則沒有名字,被起了個好聽的綽號,刻在牌子之上。
其實趙檉並不缺馬,只是眼下又不得不選,以前他倒是相中過小王賢妃的一匹馬。
小王賢妃叫做王月宮,大他七八歲的模樣,就是眼下也不過二十五六,生得白美豐腴,小時候曾經抱着他共乘過那匹馬。
那匹馬叫做追風,是名馬裡的一種,罕見的淡青灰顏色,額角上有塊紫斑,十分神駿。
趙檉邊走邊看,每年西軍都會送來一些馬匹,道君皇帝並不全留下,部分直接賞賜下去,剩下的才帶入天駟監。
張迪在旁邊小聲道:“王爺,前面有匹馬不錯,是河東路那邊送過來的,官家還沒來得及看,眼下無主。”
“嗯?”趙檉道:“河東路過來的多是遼馬啊。”
張迪道:“正是遼馬,不同那些夏馬蕃馬,小人聽說遼馬的衝鋒力道要強過那些夏馬蕃馬。”
趙檉點了點頭,遼馬的初衝速度確實要強過夏馬蕃馬一些,但是耐力卻又弱於對方一點,兩兩相抵,綜合起來其實差不多。
張迪這時小跑過去,先一步來到那廄房前面,趙檉走近一看上面是個空白玉牌子,沒有雕刻名號。
他往裡瞅一眼,是匹赤紅色的馬,毛順皮亮,形態非凡,一時間也沒有辨認出是不是名馬,道:“就這匹好了!”
張迪聞言急忙應了,隨後又去準備八寶鞍轡,待一切齊全了便於宮門處等待。
本來受賞御馬是有一套規矩的,就是馬兒也得裝扮一番,披上錦帔,頭上簪上紅花,配着一副御用的八寶鞍轡,讓受賞人在歸途上享受這一份膺受御賜的莫大榮光。
可趙檉哪裡會管這些,瞅了眼天色,這要是讓小宦官們鼓搗完了,不得到黃昏時刻?他可是等不及的,直接牽馬出了宮門,哪裡有人敢問一句。
外面黃孤正在百無聊賴地和宮門守衛吹噓劍法,看趙檉牽馬出來,急忙接過繮繩道:“公子,官家賞賜的?”
趙檉點了點頭,上了原本的黃馬,道一聲“回府”後,便不再言語。
王府門前許多人正在等候,更是弄出些儀式彩景,迎接他凱旋歸來。
趙檉看了看,就是碎玉樓的一些人也都過來,混合着府裡的,怕有不下百八十號。
他在人羣后方看到了小娘的身影,兩人目光一對,小娘臉紅躲開,趙檉笑了笑,下馬之後在衆人的簇擁下走進府內。
接風洗塵,擺宴慶祝,有戚紅魚和簡素衣這兩個王府大丫鬟在,一切自然辦得妥妥貼貼,一直熱鬧到月上柳梢方纔罷休。
趙檉喚過朱小乙,如今朱小乙在東城一片勢力極大,手下的髒衣不下幾千人。
當然這些髒衣不都是乞丐,只有一小部分年老幹不動活兒的,纔會沿街乞討,剩下的都去河上城外賣力氣,因爲擰成了一股勁,便是那些幫派也不敢輕易欺負。
趙檉對朱小乙低聲言語了幾句,朱小乙咔吧咔吧綠豆樣的小眼,道:“王爺放心,這事兒小乙肯定辦好!”
隨後一夜無話,轉眼來到了第二日。
趙檉不上朝,也不去府司,看看花花鳥鳥,擺弄刀槍棍棒,就是在王府裡閒了一天。
他琢磨着依道君皇帝的脾性,遷封秦王的事情未必會在今日朝上說,既然已經開始相互謀算,那極可能會在慶功宴上宣佈出來。
到時候,衆矢之的,正中道君皇帝下懷。
黃昏時,朱小乙過來,在書房裡彙報一番後,趙檉便叫人更衣,接着又喚過來黃孤和蘇石兩個,點上十名侍衛,出了王府大門後,直奔樊樓。
樊樓原名白礬樓,後來更名爲豐樂樓,亦叫樊樓。
樊樓位於御街東北端,馬行街和任店街交匯的地方,裹頭集市近處,距離宮城的東華門不算很遠。
這個地點乃是東京內城最熱鬧的兩處之一,另外則是州橋附近。
樊樓乃東京七十二家正字號酒樓之首,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三層頂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高低起伏,檐角交錯,富麗堂皇。
每到夜晚之時,樓內樓外,燈燭齊明,光華燦爛,爲東京一大盛景。
雖然城內酒樓興盛,但卻以樊樓最爲名揚天下,向來吸引無數富商豪門,王孫公子、文人騷客來此遊玩歡宴。
樊樓之內擁有東京第一流的歌舞樂伎,而大宋規定,藝伎陪酒、陪宴、陪遊、陪歌舞、彈唱是被允許的,來樊樓的人決不僅僅是爲了一頓夜宵、飯菜,而是爲了歌舞。
官員、文人、墨客,來此觀看歌舞被認爲是儒雅的事情,只要不在裡面失態做些不可描述之事,就不會受到譴責。
所以儘管樊樓只是座酒樓,卻生意極其興隆,只因依靠的不是飯菜,而是陪侍飲宴歌舞的女子,文人寫了詩、填了詞,靠這些歌舞樂伎傳唱揚名,一舉兩得,相得益彰。
關於樊樓,有詩爲證: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
眼下,趙檉一行人就來到了樊樓近前。
樊樓共設五樓,分東西南北中,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
其中有的樓只是尋常飲酒,有的樓卻有各種歌舞曲樂,有的樓則可點雜耍戲法,有的樓卻是花房雅閣。
其中西樓是雅閣,南樓有大片歌舞,趙檉帶着衆人來到西樓門前。
這樊樓西樓,乃是最奢貴一處,尋常商賈都與費不起,裡面都是開闊的雅閣,可以單獨點來歌舞助興,吟詩填詞,極盡風流。
西樓門前燈火璀璨,便是三個小廝三個女侍迎了上來。
黃孤和蘇石都依趙檉吩咐,換了書生儒袍,侍衛也着便裝,刀劍藏於裡處。
一行人被請上樓去,又換了個婦人接待,言語八面玲瓏,直上了最貴的三樓,選了靠裡處雅閣進入。
這閣子寬闊豪奢,便是與公侯門閣都不相上下。
內裡都是軟柔的毯子,席地的桌案,花瓶翠羽,各種裝飾零碎物件,應有盡有。
婦人自家介紹,喚作梅娘,說話間便請點起酒菜。
趙檉幾人於這樊樓倒不是第一次來,只是未曾表露過身份。
這時侍衛都在門外守着,黃孤蘇石兩個依了趙檉言語,只做相識朋友,各自坐在花案之後。
趙檉也不看牌子,只是把那最貴酒菜點上,喜得梅娘歡喜合不攏嘴。
待酒菜點完,便是舞樂,梅娘道:“公子可有熟識,都要喚誰來陪?”
一般來樊樓西樓的,是必點歌舞樂伎,或彈唱舞,或是陪酒。
趙檉看了梅娘一眼,微微一笑,道:“叫趙元奴過來,別的再安排十名八名,要歌舞出色。”
趙元奴乃是樊樓兩大花魁之一,另外一名花魁是李師師。
梅娘聞言,先喜後愁,喜的是一見些人便是多金貴家,說不得還是甚麼衙內子弟,出手言語都無比闊綽,愁的卻是這花魁趙元奴。
她道:“實不瞞公子,別的都能承恩公子,就是趙娘子眼下有客,怕是今夜無緣,還請公子諒解一二。”
趙檉聞言臉上笑意收去,旁邊蘇石一拍桌子:“甚麼客有我們公子尊貴,還不快去叫來!”
梅娘聞言不由賠笑:“實不是奴家推脫,趙娘子那邊確是有客,剛入花閣不久。”
黃孤也道:“讓你叫人就去,哪來些聒噪廢話!”
梅娘見三人驕橫,也只能先言語安撫,道:“三位公子稍坐,待酒菜上來先飲着,奴家去那頭瞧瞧,看那邊閣子無閒暇可以請動。”
蘇石道:“有甚無閒暇,旁的閣子不必管,只叫她過來就是!”
梅娘急忙應承,又撿好聽的說了幾句,然後碎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