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抱完後毛毛順手把盛爺送到他公司樓下,盛讚問他:“上去坐坐?”
毛毛仰頭看看那聳入天際的高樓,搖了搖頭。
盛讚拉着他:“走,給你帶幾個人回家。”
毛毛挑眉看着他家阿贊。盛爺也挑着眉:“你不是要開店嗎?我讓會計和策劃跟你回去。”
毛毛拉着他衣袖:“我先回家跟老孃商量一下,然後……”
盛爺笑了:“搞的定嗎?糰子說她隨叫隨到。”
要論搞定毛媽,三千港招財團子出馬,一個頂倆!
毛毛點點頭:“恩,我能行。”
盛爺給他家阿毛揉揉頭:“好的。”
毛毛回到三千港時已近中午,日頭高高掛在天空,知了聲嘶力竭。他的車還沒到就能看見警察堵在三千巷口。毛毛皺着眉撥開人走進巷子裡,見藍隊長站在他家門口,冒記傳來毛媽的哭聲,毛毛趕緊跑進去,見他老孃坐在一片廢墟里哭着說:“沒了,什麼都沒了。”
“媽……”毛毛喚了一聲,擡眼看見他們家的招牌被人拆了下來。
毛媽踉踉蹌蹌朝毛毛走來,拉着兒子的手:“毛啊,咱們家沒了。”
無論搬去了哪裡,無論有錢沒錢,無論過去多久,這裡是他們的根。
毛毛放眼望去,真是一片細碎,他看見毛爸默不作聲地蹲在廚房門口,低頭抽菸。毛毛心裡難受,很難受,他從沒見過自己的老爹如此失落。男人都愛車,他跟着阿贊出人頭地後,給老爹買了一輛花裡胡哨的超跑,他那時以爲老爹會很開心,可後來他發現老爹並不喜歡開那輛車。他那年問過一次:“老爹,不喜歡嗎?那改天您看看喜歡哪一輛,我讓人給你運回來。”
那時,他老爹正在做飯,靦腆笑着:“哪裡會不喜歡,只是三千港太小了,我怕撞着人。”
後來,他帶老爹做飛機去專業賽車跑道玩車,他自己玩的不亦樂乎,但轉頭一看,老爹呵欠連連,甚至不去碰車,只願意坐在觀衆席上看着他瘋玩。
……他像個耐心陪伴孩子玩耍的父親,如他小時候曾幻想過的那樣。
後來他們再坐飛機回家,老爹一路都在睡覺,回到家後就變得格外精神,黃昏下,他在廚房做菜,笑容滿面。那時毛毛才知道,他老爹喜歡的是什麼。
而現在,他老爹最喜歡的冒記,沒了。
早有人撿起了冒記的招牌,此時還給了毛毛,毛毛輕輕拂過上面的兩個大字,心中塌了一個角。藍隊長慚愧極了:“兄弟,抱歉,是我們沒做好。”
四年了,三千港的治安是人人稱道的,藍隊長當年帶着家眷安頓在這裡,就是想做出一番成績,可現在,冒記在半夜被人連根掀了,簡直是在打他的臉。其他人他不敢說,冒記的毛老闆他最清楚,整個三千港沒有人比他想得通透。他不會隨便惹事,一般人也不敢隨便惹他。
“作案的不像是一般小偷,他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藍隊長指了指。
毛毛順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些人就差掀開他家地磚了。毛毛再低頭看看手裡牌匾,嘴角冒出一絲冷笑,連招牌後面都不放過,他們究竟在找什麼?
“這件事我一定會幫你查清楚的,最近我會加派人手在附近巡邏,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藍隊長給毛毛遞了一支菸。
“感謝。”毛毛接過煙。
但此時,毛毛心中已經猜到是誰。
他退到外圍,撥出一個電話:“南叔,白家怎麼了?”
南叔一聽這話就知道出事了,他沉默良久,緩緩說道:“白老死了……白易,不見了。”
“傻昆乾的。”
“沒錯。”南叔狠狠點了點頭,隨後問毛毛,“他去找你了?”
“恩。”
“毛毛你……”
“南叔。”毛毛沉沉喚了一聲。
“哎!”南叔應道。
“南叔,一旦入了道,就再也逃不開了嗎?”
“……”南叔又沉默了。
“好了,我掛了,您保重身體。”毛毛說。
毛媽的哭聲久久迴盪在三千巷裡,毛毛進去把毛媽扶起來,一下下地給毛媽抹眼淚,卻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四年前,他從美國回來那天,他穿着一身黑,挎着一個包,站在冒記門口時,幾乎沒人能認得出來,可毛媽和毛爸一眼就認出了他,大家都勸他們要看開,人死不能復生,可毛爸毛媽堅持,只要沒親眼見到兒子的屍體,他們絕對不會相信。
他們等啊等,終於等到了回家的孩子。
那天,毛毛跪在冒記門前,給爸媽磕了三個響頭,三千巷所有看着他長大的叔伯們唏噓不已,紛紛安慰快要哭暈的毛媽。毛毛記得,毛媽先是打他,一下一下的看着重其實根本不疼,後來毛媽就捨不得揍了,抱着他哇哇大哭。而毛爸,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毛毛那天哭得毫無形象,他對毛爸毛媽輕描淡寫他失蹤那段時間的過程,但到底吃了多少苦,忍受了多沉重的分別才能回到三千港,只有他自己知道。
***
藍隊長要收隊時,毛毛叫住他:“這件事不要告訴阿贊。”
藍隊長有些詫異,難道不應該是帶着兄弟挖地三尺把人找出來嗎?
毛毛沒有解釋,得到藍隊長的保證後就放心了。兄弟的好日子他不能破壞,阿贊不能再出事,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是爲了糰子。
毛毛關了冒記,給父母報了一個夕陽紅旅行團。他向他們保證:“等你們玩一圈回來時,家裡一切都好了。”
毛媽心情不好,不想去,毛爸看出了點兒子的意思,倒是在旁邊勸着她:“咱兒子孝順,你看三千港有誰出國旅遊的?你這是頭一份啊!開心點,到了景點我把你拍的美美的!”
導遊舉着小紅旗領着老頭老太太們登機,毛毛對毛爸揮揮手:“老爹,好好玩,別擔心我,照顧好媽媽。”
飛機上,毛媽悄悄跟毛爸說:“我怎麼那麼不踏實呢?這機票能退嗎?要不咱回去吧?”
毛爸難得威武一回,握住老妻的手:“不回去,毛毛讓咱們好好玩的。”
毛毛回到冒記時,阿貓阿狗找的水泥匠已經到了,毛毛手機裡有冒記的照片,打出來掛在門上,讓工匠們:“按着照片裡的佈置一點不差的打扮,幹好了爺加錢。”
他不想變動絲毫,變了,就不是心裡的家了。
他也每天猴在店裡,幫着師傅們敲敲打打,他那雙手什麼沒做過?小的時候剛出來闖蕩,甚至在碼頭做過搬運工,結果被老工人欺負,腦袋開瓢現在還一道長長的疤。
正忙着的時候盛爺電話來了,問他:“你嫌棄爺的人?爺妹妹你不想要了?”
毛毛像以前那樣對他傻笑:“要的要的,我在裝修呢,打算把家裡這個店裝修好了,以後的分店都按這個設計來做。”
盛爺回想了一下冒記的裝潢……那真是沒有裝潢可言,都是毛爸以前隨便弄的。
“給你找個設計公司?”
“不用,我心裡有數。”
毛毛掛上電話,站在一堆水泥灰中央,看着灰撲撲的家,心裡憋屈極了。
冒記一片廢墟,但老饕們卻不冷落它,每天定時都要過來看看,照他們的話說,就是:每天看着它一點一點恢復模樣,心裡就一點一點多了期待。
毛毛喜歡這樣的人情味,對來的人說:“重新開張那天大家免費吃,謝謝你們沒忘記我。”
大家也喜歡這樣有人情味的毛老闆,歡呼着捲袖子幫忙。鬧着鬧着,阿貓把他大哥手機捧過來:“毛哥,電話。”
毛毛兩手髒兮兮,只能就着阿貓的手聽電話,阿貓不知道他大哥聽到了什麼,面色突然不一般的凝重,然後又笑了。
毛毛笑着說:“傻昆,你覺得我會信你說的話?”
他家小妹兒正被她那個厲害老孃軟禁呢,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能有本事綁了我的妞還讓我去美國?
但毛毛一轉頭,就無法不信了。
冒記門外,站着許文博。
毛毛推開阿貓的手,站起來走過去,心存僥倖:“找我幹嘛?吃飯啊?你也看到了,裝修呢。”
許文博的柺杖底端都是細沙,令他站得不是很穩,他說:“我不吃飯,我來找我未婚妻。”
砰!
在所有人都沒看見毛爺爺是怎麼出拳的,他的手砸在那個穿很貴西裝的男人臉上,旁人看着都覺得肉疼。許文博一下跌在地上,側臉已經被毛毛的拳頭弄髒了
“小少爺!”他的人紛紛驚呼,許文博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揍過拳頭。
他爬不起來,仰着頭看毛毛,毛毛如死神,把他拽起來準備繼續揮拳:“誰是你的未婚妻!你特麼給老子嘴巴放乾淨!”
在美國時,小胖妞說:“我不喜歡他。”
四年後,小煙煙也說:“我不喜歡他。”
她是你未婚妻?她是老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