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天生鬼點子多,這下我算是見識到了,這樣偏僻的世外桃源也能找到,當真樂趣無窮。”同楚毓同騎的粉衣麗人掩口輕笑,清風拂過她的鬢角,烏黑的長髮微微撩起,露出白皙如玉的面頰,美目流轉,顧盼生姿,正是當朝後宮第一人趙貴妃趙嫣。
楚毓寵她不是沒有理由的,趙嫣打小便被送入宮和楚毓朝夕相伴,作爲太子儲妃的唯一人選長大,這麼多年的面面相對,楚毓不光沒有對她厭煩,反而對她愈發憐愛,可見這些年,趙嫣出落的有多麼美麗。
她父親是鎮北驃騎將軍,家世顯赫,在加上手段又是非同一般,夏朝後宮,趙嫣說一,無人敢說二,只因爲先帝駕崩未滿三年不宜立後,要不然趙貴妃早該是趙皇后了。
“皇嫂你就別打趣兒我了。”楚世璃苦着一張臉說,他撒氣似的拽了拽手裡的繮繩,頭也不回,
趙嫣看在眼裡有些不快,側頭對楚毓道:“小九似乎不太高興。”
“他呀,芝麻大點事兒也能氣上半天,讓他自己氣着。”楚毓道。
楚世璃撇撇嘴,原來就很氣,這下更氣了。
想請的人沒請來,結果皇兄非要帶上這位皇嫂一起來,這一路上連滋味都變了,面對身後一批馬上坐着的兩個人,楚世璃覺得自己的存在甚至比不上皇兄□□的那匹馬。
“這裡甚美,小九你是怎麼找到的?”
“機緣巧合,說來話長。”楚世璃敷衍道。
卻聽趙嫣歡欣雀躍的笑道:“前頭景色不錯,我去看看。”
“你小心着點,別摔着了回頭又該哭。”楚毓將她抱下馬,寵溺的說,趙嫣背了手笑道:“臣妾遵命。”
她這一笑彷彿明媚了四周的花草,楚毓不禁癡迷,卻聽小九煞風景的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
“皇兄,這是男人之間的事兒,你讓女人來摻和個毛。”
“嫣兒最近心情不太好,太醫說不能總呆在屋子裡,我也不放心她跟着其他人出去遊玩,自然是跟着我最好。”楚毓望着那蝴蝶般的身影說:“看來長歌說你小肚雞腸是真的。”
“他說我小肚雞腸!”楚世璃倏地瞪大了眼,眼眶也紅了:“他怎麼能這麼說我!”
楚毓扭頭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九王爺,在心裡默默的嘆了口氣,悔不當初的意識到這句話的殺傷力真大。
“阿毓,小九,這裡好像有東西,咦,居然是個墓。”
“墓?”楚毓和楚世璃對視了一眼,各自詫然,便快步走了上去,果然在萋萋芳草從中矗立着一塊碑,碑上無字,煢煢孑立,後方有個半圓形的土墳。墳頭上倒是十分乾淨,似乎常常有人打理。
三個人研究了一會兒無果,趙嫣不緊不慢的說:“當真煞風景,若是庶民都像這樣隨意安葬,我大夏朝的王土不就成了亂葬崗了麼!”
楚毓聞言皺了眉,看着那土墳的眼神也不善了起來,楚世璃揚了揚眉道:“皇嫂此言差矣,你說這玩意若是個先人的墓,那價值可就大了。”
“先人?”趙嫣巧笑嫣然:“那要按小九這麼說,此墓非得掘開纔能有定論了。”她轉而對楚毓道:“此事還得慎重些對待纔好,阿毓你怎麼看?”
楚毓沉吟良久才道:“我也覺得這個墓來的蹊蹺,小九,我們方纔是不是路過了樺郡?”
“是,樺郡是離這裡最近的地方。”
“你快馬加鞭去找樺郡太守,讓他派些人來,我要掘開這個墓。”楚毓說。
“這不太好吧!”楚世璃面色一變,斜睨了一眼一旁沒事人一樣的趙嫣:“死者爲大……”
“你錯了。”趙嫣梳理着肩頭的長髮道:“我看此人葬在如此偏僻之處,十有八九是有見不得人的秘密,說不定還是前朝餘孽。”她指了指墳頭:“多幹淨啊,一定常常有人來掃墓,正好一舉拿下餘黨的後人。”最後幾個字她說的略帶狠厲。
楚世璃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卻聽楚毓不耐道:“還不快去!”無奈之下,他只能策馬而走。
“好了,舒舒心。”趙嫣走近楚毓身畔笑道:“等到樺郡太守來了就全都清楚了,不過這地方也算是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平白無故多了這麼個無名冢,也是他辦事不利。”她有意無意的說,楚毓的眉梢果然越皺越緊。
“我去前面看看風景,你在這裡別亂跑。”他快步與趙嫣拉開了距離。
趙嫣笑的愈發燦爛,這一切都被藏在暗處的葉長歌看在眼裡。
樺郡太守半年前被趙撫彈劾貶官,他是個剛烈性子,即便是到了小城裡仍然沒有放棄和趙撫的對立,每每有機會都要上摺子給楚毓控訴趙撫等一干人私下作威作福,葉長歌則是他和楚毓之間無形的渠道,這些摺子對趙撫黨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不過如今看來這棋子是時候該棄了。
然而,一腔憤慨如驚濤駭浪,將這些理性的思緒吞噬的一乾二淨。
葉長歌的緊貼在老樹粗糙的幹上,脊背顫抖,心如刀絞。
——他們要掘開梓宸的墳。
趙嫣這個賤人,在過去的許多年裡已經足夠恨她,如今也算不得什麼了。
在那個暴雨雷霆的夜裡,她曾跪在錦華殿外企求趙嫣放過項家,硃色的大門朝裡而開,貴族少女立在門檻裡,神色倨傲。
“我討厭項梓宸。”她嬌慵的卷着鬢角的頭髮說:“巴不得他死了纔好。”
她撲到在趙嫣腳下,用溼漉漉的手抓住她的裙襬,嘶聲道:“太子妃高高在上,項家已是庶民,夠了,真的夠了!”
“不夠!”趙嫣嫌惡的踢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幾步,裙子在羊絨地攤上留下溼痕:“這是項梓宸活該,誰讓他當初拒絕我,他早該知道有這麼一天的!”
“你已經是太子妃了,這世上還有哪個女子能比得上你分毫!”她甩開額前的劉海啞聲說:“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項家!”
趙嫣盯着她看了半晌,烏黑的眼睛裡劃過一絲詭譎:“說的也是,這世上已經沒有女子過的比我更好了。”她轉了一圈,華麗的裙裾花一樣綻開:“除了你。”
“你只要在這裡自刎,血濺錦華殿,我立刻讓我爹放了項家人,怎麼樣?”她笑盈盈的說:“你一個人的命換項太傅他們一家人的命,很划算吧。”
她呆呆的跪在雨中,看着這不過豆蔻年華的貴族少女,身體裡似乎藏了一條斑斕的毒蛇,冰冷的雨水順着她的眼睫毛落下,模糊了視線,她用力擦了一把臉,頭頂擦過雪亮的閃電,將她的面孔映出錚然冷色,她死死的盯着趙嫣說:“此話當真?”
“我有騙你的必要麼?”趙嫣說。
她低下頭,腦海裡有許多事情洶涌而至,她不敢再想了,咬牙說:“拿刀來。”
趙嫣努了努嘴,一個宮女從屋子裡扔出了一把匕首,滑到她膝蓋前,她彎下腰拿起匕首,手腕在輕微的發抖。
“等一下。”趙嫣倏地開口,她一根手指點着臉頰,躊躇道:“我聽我爹說,東瀛那兒有種自刎的法子叫做切腹,初夏,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兒?”
“是。”初夏低着頭恭敬道:“其一,用力在腹部自左向右橫切一刀,再從下至上縱切一刀,成爲十字形,方能完成。”
“聽起來不錯。”趙嫣說:“你就按照她說的來,少一點也不行。”
她臉色蒼白,只覺得下一刻都要暈倒,雨水從頭到腳沖刷着她,似要剝掉她一層皮,整個世界都像是煉獄。
“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不如讓我高興高興,把我哄開心了,說不定還讓項太傅官復原職呢!”趙嫣說。
“好!”她生硬的吐出一個字,反手握住匕首,動作利落,狠狠的朝着小腹刺去。
有人劈手奪過了匕首,閃電一樣衝到了趙嫣的面前,趙嫣嚇的花容失色,那把匕首就抵在她的臉頰旁邊,來人渾身都帶着冰冷的溼氣,與她貼的極近,初夏嚇得軟倒在一旁,剛想大喊“來人”,那人冷冷的說:“你敢喊人,我就劃花她的臉。”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項梓宸一字一句的說:“趙嫣,我警告你,有什麼事衝着我來,不許動她。”
“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敢跟我這麼說話!”趙嫣嗤笑一聲,身體卻在微微發抖:“我告訴你項梓宸,你會後悔的!三天後你的父母就會被處死,到時候你就等着來求我吧!”
“處死……”葉長歌惶恐的重複着這兩個字,她猛地擡眸,項梓宸毫無血色的嘴脣開闔,脣角是鋒銳的冷笑。
項梓宸丟下了匕首,衝進雨中將她扯了起來:“曲兒,我們不求她。”
“可是!”
“我爹一定也不希望你求她。”他合了閤眼說:“況且還有我呢,你什麼也別怕。”
說罷,他褪下外套,罩在兩人頭頂,就好像在過往的雨季一樣,毫不猶豫的向前走,只聽見趙嫣在身後氣急敗壞的叫聲:“項梓宸!你有種!我要你好看!”說完,她氣的嚶嚶哭泣起來,初夏忙不迭的安慰她。
那些令人煩擾的聲音越來越遠了,整個世界都充斥着不絕的雨聲,還有項梓宸的呼吸聲。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步伐卻穩健,動作將她護在城圍。
這條路十分漫長,他們各自無言。
直到回到空蕩蕩的府邸,項梓宸才虛弱的倚靠在門框上,慢慢的滑了下去。
“梓宸!”
“沒事。”坐在門檻邊,項梓宸揮揮手淺笑:“我歇會兒就好了。”
他面色蒼白,嘴脣上有些起皮,葉長歌飛快的跑進屋子裡去找水,尋了半天也沒尋到,看她急的團團轉的模樣,項梓宸忍不住還是笑了,眼角彎彎:“好了!你就不能安分的陪陪我。”
葉長歌沉默着坐到他身邊,看着屋檐上的雨水淅淅瀝瀝落下,潮溼的空氣像極了人的淚水。
“幹嘛苦着一張臉。”項梓宸說:“你沒死,我也沒死,我們還在一起。”
“你的病……”
“不好也不壞。”項梓宸擡眸看着天說:“最起碼現在不會死。”
葉長歌沒出聲,眼眶卻有些泛紅。
“以後別去找趙嫣了,聽到沒。”項梓宸說:“也別想着爲我爹孃報仇,那些都不是你的義務,
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
“嗯。”她難得乖巧。
“別這樣。”項梓宸歪着腦袋,撞了她一下:“只要我還在,你就會沒事。”
“那如果你不在了呢?”
項梓宸低下頭,烏黑的長髮遮住了面孔,看不清晰神色,良久他說:“我會盡量讓自己活得久一點。”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