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單心中感覺有些好笑,貴族向來如此,爲了自己的及時行樂,不會顧國家興亡,不會顧百姓死活,只知道強徵暴斂,搜刮民財,修宅建府,任意揮霍,只想着如何爲自己攫取更多的財富利益,以維持着整天的花天酒地的生活。田單自己也曾是貴族的一員,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和他們有很大的不同。他在收取錢財,卻是爲了仗義疏財,扶危濟困;他在謀求權力,卻是爲了下放權力,舉賢任能。
至於家族裡的那些老傢伙,雖然自十年前的田甲事變後他們便已不再算得上是貴族,可是他們骨子裡卻始終以爲他們自己還是貴族,所以無論他們的想法還是行爲一切都依照貴族的習慣辦事。
他幾乎敢肯定他們一定會爲了一百金努力爭取着,更希望他“爲了報仇”意外戰死,然後再考慮如何謀取宗主的位置。不過他扔下的這兩個問題確實有夠讓他們麻煩上一陣子了,至少今天不會有時間來煩他,可以讓他放手去安排一些事。
田單一路走到家門口,從打招呼的僕人身上,他反而真正感覺到僕人們是因爲老爺子的死而悲傷,這遠比宗族裡的那些人來得真實和強烈。
就在他踏出家門的那一刻,忽的心生警兆,將軍劍彈鞘而出。
一把寒光逼人的長劍從天而降,挾着勢不可當的犀利劍風,直取田單的眉心。
田單想也不想,在被施以偷襲的情況下仍是不退反進,將軍劍毫不示弱的迎上暗中偷襲的劍客。誰知劍客的高明遠在田單的意料之外,竟然能在兩劍即將相交的當兒臨空陡變路勢,一個旋身,長劍掃往田單小腹。想不到之前那麼凌厲的一劍竟也不過是個虛招,真正的殺招是攻取他的腰際,只要田單反應稍遲片刻,將會立即分屍兩處。
田單一聲冷哼,似乎一點兒也不理會掃往腹間的長劍,將軍劍則是疾射而出,其威勢之勁,只要偷襲的劍客來勢不變,勢必能從前往後,刺穿他的整個身軀,任何鎧甲都不能改變這個結局。用的竟然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田單同時心中暗呼厲害,若不是他事先知道今日會有許多胥煙花的仰慕者前來挑釁,於何時何地都多留了一個心眼,現在即使不被偷襲之人重創,也難免要落在下風,一時難挽敗局。眼下當然又是另外一會事,表面上看他是因避無可避之下,才迫不得已圍魏救趙,而事實上,就算那劍客是哪方面勢力特意訓練的死士,根本不怕田單同歸於盡,那麼最終死的人也只會是偷襲者。他田單最多不過是付出一些代價,因爲他左手的劍鞘已經揮了出來擋格。
老實說,即令田單沒有半點心理準備,任何人偷襲他想要成功,也是難如登天,因爲握田單手中的是一把懂得向主人示警的將軍劍。如果這個異常高明的偷襲者知道田單的劍有此異能,也許他會考慮是否還要出手偷襲。
“當!”
偷襲者撤回長劍,劍身不偏不倚擋住將軍劍,不過他的攻勢卻沒有因此而瓦解,奮力再一個轉身,飛出一腳踢往田單的丹田穴。
田單想不到偷襲者如此鍥而不捨,來人似乎不願以命相搏,卻更不願讓他田單全身而退。他接住彈回的將軍劍,急使了個千斤墜避過來人的一腳,落回地上,兩人就此對峙起來。
直到此時,田單纔有空閒主意長劍的主人,此人臉上戴着頭罩,只露出一雙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睛,他身材魁岸,穿着玄衣,舉劍站在那裡,挺拔如山,屹立不倒,使人看不出他有絲毫破綻。田單終於知道,此刻自己遇到的是,除胥煙花之外最難纏的角色。
一批訓練有素的家將從門口涌出,趁着田單和玄衣人對峙的當兒,以他們爲中心,團團包圍起來,嚴待田單下達命令。
玄衣人哈哈笑道:“想不到胥煙花的相好竟然淪落到要依靠以多取勝的地步,真是令人痛惜。”但看他那副泰然處之、有恃無恐的模樣,就知道他根本沒有把田單的這批家將放在眼裡。
田單回敬道:“彼此彼此,閣下暗箭偷襲,也不是光彩的事。”
玄衣人冷笑道:“你以爲這些不入流的貨色能拌得住我?”
田單道:“再加上一個田武和一個田單又如何?”
玄衣人眉頭微微一蹙,堅定不移的信心終於出現波動。
田單知是時候,將軍劍變幻出萬千劍影,往玄衣人罩去。周圍的家將未得到田單的命令,仍是劍拔弩張,嚴陣以待。
豈料那玄衣人不但夷然不懼,且嘴角還逸出一絲詭秘的笑意,田單看在眼裡,心中疑惑時,那人卻已揮劍撞入他的劍影中來。
“當!”
兩劍相交,玄衣人一觸即退,借得田單的內勁騰空躍上高達七、八丈的樓頂,就像他從天而降一般,出人意表。
“好奇特的內功,好俊的輕功。”田單知道再難留下他,不但不惱怒被他借去內力,反而由衷讚道。
那人卻是仰天狂笑,道:“田單你始終還嫩了點,一句話就被我試探出田武確實已經歸西了。”
田單心中劇震,表面卻不動聲色,暗忖這是哪裡露出了破綻?腦光電轉間,不禁失笑道:“閣下若只因爲天武劍在一個下人手中,而斷定我父親歸西,那你就錯得離譜了,況且你之前見到的,正是盡得老爺子真傳的關門弟子。”想來是因爲前不久田七才提着天武劍出去辦事,落在此人眼中,自然會引起懷疑。
玄衣人笑得更加厲害,道:“田單你確實厲害,平常人若見到天武劍在別人手中,也定會這般想,哈!試問誰會想得到你竟然敢冒大不韙,不讓天武劍陪葬呢?可惜我不是別人,在我眼中,這一切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淄河一戰,我可是清楚得很哩!”
田單臉色微變,沉聲道:“你是墨希夷?”
玄衣人卻是置若罔聞,人影一閃,已經消失在樓頂,只是從遠處還傳回一句話:“我的下九流劍馳騁天下的時候,你田單還不知道在哪裡摸滾打爬呢!”
田單無奈,搖頭一聲苦笑,他這一次輸在過於自信,想不到對方竟是墨希夷,且還有能巧借別人內力的駭人聽聞的奇異功法,墨希夷是怎麼辦到的呢?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一開始他就和家將們一擁而上,也未必可以留下墨希夷,且還徒惹手下傷亡。
這一次既然是墨希夷親來,那麼父親的死便想瞞也瞞不住,搞不好還會有欺君之罪,被齊王抓到把柄而論處,那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但是事情又怎會這麼巧的呢?父親剛死,他便來了?
田單當機立斷,對着手下領頭一人道:“現在大家全都改穿喪服,叫令伯即刻派人通知大王,此事再沒有隱瞞的必要。”
令伯是家裡的主管,他雖不是家族中人,卻可以說是家裡除了宗主之外的第二號掌權人物,日常事宜全都交由他辦。
煙花閣。
田單才踏入煙花閣,一個俊朗的青年就立即引起他的注意,此人大方儒雅,一看之下令人以爲是個文弱儒生,可是田單卻知道此人神藏內斂,是個不俗的高手。當田單的虎目落到他身上時,此人即警惕的生出感應,這是兩個人都心知度明的事。
田單心中好氣又好笑,自昨日有人將他和胥煙花的關係提早明朗化後,今日出家門,到遇見墨希夷開始,一路穿街走巷,來到這煙花閣,他一共遇到了七批來尋晦氣的人。不過相較於墨希夷和眼前此人,那些個傢伙只是小丑,被他隨意一嚇唬便打發走了。
青年一見田單走入閣中,即放下手中的酒,譴走一個陪喝的姑娘,起身道:“田兄?”
田單微一點頭,道:“閣下是?”
青年坦然道:“在下燕門木,是胥小姐衆多的仰慕者之一,聽說田兄兩日後將和胥小姐結爲連理,遂生出嫉妒和敬佩之心,特意前來討教一番。看看田兄是否是有能力護花的人。”
田單心中恍然,他在腦海中搜遍齊國的青年名流,卻感覺沒有人的名字能和他匹配起來,而其他國家的厲害角色,則自然不可能在短期內趕來煙花閣,除非是象樂閒一般有臨淄身負任務,適逢其會。
就於此時,他心中一動,首此對墨希夷的身份產生懷疑,因爲從魯仲連的口中得知,當日淄河一戰,墨希夷是空手迎戰的,以墨希夷的自負,又怎會用什麼下九流劍呢?然而那玄衣人不是墨希夷還會有誰呢?有一點可以肯定的人,此人必是秦國方面的人,且地位還不同尋常。此人很可能象樂閒一樣身懷某種秘密任務,揭破父親已死的事實來打擊齊人士氣應該只是其中一項任務。
其實當日一戰,兩方面的人都是極力隱瞞的,知道此事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否則連身爲當事人的兒子的他又怎會到了今早才清楚此事!墨希夷是爲了隱藏實力以對付其他兩個鉅子,父親則是爲了保住個人的甚至是齊國的聲譽,因爲單在武學方面而言,父親代表的就是齊國,被齊人視爲戰神一樣的存在,而這亦正是如今田單想要極力隱瞞父親已故的原因。如果天下人皆知齊國的第一把劍敗在藉藉無名的人手裡,不但齊國的劍客擡不起頭,甚至連齊國的軍人也會大受打擊,老百姓更有可能抓狂暴走,最後則大罵田武辱沒了齊國的名聲,到時候在齊王的推波助瀾下,他田家便很難在齊國立足。
然而偷襲者會是誰呢?既清楚淄河一戰,又如此高深莫測的人......想到此處,突然心中一震:難道是秦相魏冉親臨!
不過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就算此人也像眼前的樂閒一樣有什麼特殊的目的,但依照秦國的人才濟濟,什麼樣的翹楚沒有,又怎需他親自冒險呢?
思緒又回到樂閒身上,按理說,此刻樂閒應該致力於營救蘇秦纔對,卻怎會自動的現身,還有空在這裡和他爭風吃醋!他看人的感覺向來很準,樂閒不似那種爲了一己私慾而壞了正事的人。
“如果燕兄想要試試田某的身手,恐怕我會讓你失望,因爲一大早來試田某身手的人便多如牛毛,應付得讓人吃力,到現在我還感到手腳發麻,內息未復,能不用爬的到這煙花閣已經是萬幸。”田單漫不經心的道,“我看燕兄是人上之人,似不會揀這種便宜的人吧。”田單說得客氣,甚至有些謙卑,不過光看他那副悠然的模樣,任何人都知道田單非是怕了燕門木。
樂閒微笑道:“燕某向來自詡是個斯文的讀書人,素來不喜歡拔劍相向,而且這裡是煙花閣,誰都不敢在這裡動手,免得被胥仙子看輕。我只想問田兄兩個問題,不論答案如何,我都不會再礙你去見天上的仙子。”
田單聳肩苦笑,他寧願用劍來回答樂閒的問題。
樂閒道:“煙花閣是否將在田兄大婚之後即宣佈關門大吉?”
田單反詰道:“燕兄認爲胥小姐還想經營嗎?”田單心中暗罵,這個問題確有些不好回答,樂閒此語似乎不着邊際,無關痛癢,但只要略微思索,便清楚樂閒意在指出煙花閣的關門與他田單脫不了關係,屆時若這樣的想法傳入貴族耳裡,恐怕對於安勞享樂的他們來說,田單實在是比亡國之臣更大的罪人,這些人平日什麼都不會做,搬弄是非卻是一流的高明,只要有他們的齊王身邊煽煽風、點點火,他想在齊國立足都難。現在他把問題推到胥煙花身上,自然再妥當不過。
樂閒道:“只怕是仙子的芳心早厭惡了,若真想經營,天下之大,何必獨處一隅?”言下之意,就算齊國再呆不下去,也大可以到別國去。
田單笑道:“燕兄姓燕,我看就建議仙子移駕燕國如何?”
樂閒雙目閃過異芒,不理會田單的調侃,接着問道:“第二個問題,如果齊王要對仙子不利,又或者齊國有朝一日迎來多事之秋,而田兄卻在齊王手下爲臣,那麼你有辦法保護仙子嗎?或者說,你會爲了仙子的安全而反出齊國、背叛齊王嗎?”
田單冷然道:“燕兄何不再耐些性子,相信隨着時間的推移,事實很快就能證明一切,而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樂閒拊掌失笑道:“這就是田兄的答案?若每件事都要等到變成定局之後再知曉結果,那人生便非常無趣哩!”
田單正要說話,婉娘已走了上來,媚笑道:“燕公子若真是識趣的人,那就請准許婉娘陪您喝上兩杯,好嗎?煙花閣始終是煙花之地,說這些只有稷下先生才談論的家國大事,那真是掃興哩!”
樂閒亦是應慣場面的人,連聲告醉,又自罰了三杯,然後道:“好,燕某就當已經得到了答案,希望事實將證明我所逆料的答案是對的。婉孃的興師問罪,使我再不敢麻煩田兄,請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