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扶蘇三年,七月十二,武安君,雍相國,秦假國尉兼領國上將軍恪兵發武關。
其時也,在遙遠的趙地,扶蘇的王旗正漫卷着疾奔向鉅鹿的戰場。
其時也,李恪自大雍帶來的核心軍團依舊因爲路橋承載力的問題困頓於路上。
他們的速度比所有人預想的更慢……
回想六月初二,李恪出塞上。同天,公輸柌用獸雉往狼山送信,大軍連夜出發。
僅僅二十日,大軍行抵總指城與李恪匯合。
六月二十四,借雕陰大橋與雕陰渡搶渡洛水。
這個過程消耗了整整十三日……
七月初七,李恪殺破雲陽,沿着馳道衝到櫟陽的時候,季布才堪堪命令大軍從雕陰啓程,然後憑着直道的過硬質量,日夜兼程直奔栒關。
七月初八,季布抵栒關。
可直到七月十一,李恪在咸陽砍人罷官,被假相羌瘣封爲假國尉、領國上將軍的時候,他們依舊在栒關……
大軍又在路上卡殼了,這次的原因不是橋,是路。
前些天,李恪在栒關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單方面攻勢,走的時候丟下一地狼藉的倒塌關城,堵塞直道,雖說後來也命令栒縣、雲陽發徭清理了,但卻是基於基建狂魔的本心,見不得半倒塌的城塞留在路上礙眼。
結果這座城塞礙的卻不僅是眼,還有車……
栒縣一帶土壤肥沃,土質鬆軟,經史祿、何玦兩大機關師聯合認證,認爲連山戰車太重,不具備在這種地質下離路通行的能力,所以輜重可過,窮奇可過,連山不可過。
這件事當真是糟盡了季布的玻璃心。
爲了逼迫栒縣、雲陽加班加點,不偷懶怠工,他直接用大雍中尉的名義宣佈大雍入侵,然後領着人馬把這兩縣縣令捆赴現場,命縣尉和縣御使帶領民夫輪班清道,但有遲緩,定斬縣令!
輜重隊的五六萬個墨徒自然也不能閒着,同樣分作兩班,參與搶通。
如此整整忙了四個日夜,七月十二,李恪自咸陽發兵,他們也終於從成功疏浚的直道起行,浩蕩蕩奔赴雲陽。
他們自雲陽下直道,轉入到近幾年維修標準接連下調的內史郡縣道,磕磕絆絆,花了整整六日夜才趕至高陵,踏上麗邑渭水大橋,再一次搶渡渭水。
這時大軍在這條短短的,多災多難的行軍路上第三個難關。
即便這時候風舞已經接管咸陽將作數日,即便他緊急將十四個處在半開工狀態下的工坊整合爲全面開工的六個,全力協助大軍渡河,在最終的行軍計劃當中,這次渡河依舊需要整整十天……
“居然要七月二十八才能渡過渭水啊……”在霸下的書房裡,李恪皺巴着臉在地圖上劃來劃去。
陳平被那刺啦刺啦的聲音吵得心煩意亂,陪着笑問:“主公,我等大軍據武關僅六十里,便是不做急行,兩日亦至。而根據奏報,劉季昨日尚未攻克析縣,待他領大軍至,我等早已在武關候了數日,主公爲何還要煩憂?”
李恪戳着地圖給陳平看:“有甚好說的?四曲衛尉,一曲北軍,在想辦法把闞無命的那一曲也拿下……這樣,我們手上便是六曲秦軍,一曲沒有車的連山,兩千狴犴,百駕窮奇,要應對劉季二十五六萬人馬……簡直是……”
陳平歪着腦袋:“不是說大軍二十八便可渡河麼?守幾日而已,算不得麻煩。”
“幾日?你道今日之大秦還是三年前之大秦?”李恪氣得直想罵娘,“雲陽到高陵,這條縣道路況極糟,布日夜行軍走了六日。而我們這一路所過你也見到了,麗邑到武關的縣道較那一條更顯崎嶇。說實在的,布若能在八月中趕到武關,我要開壇祭天,鳴謝天爺不雨之恩。”
“八月中旬……”陳平的面色凝重起來,“那可得守至少二十日。”
“要不然我頭疼什麼。”
“如此說來,倒是得好生謀劃一番……”
……
又兩日,七月二十,李恪大軍行抵武關城下。
武關始設於春秋。哀公四年,公以楚克夷虎,及謀北方,故令將通少習以聽命,關乃成。
初落成時,武關名爲少習,其名得自正北方的少習山,山高而陡,地勢險峻。
其北依少習,南臨絕澗,東西環水,且地勢西高平坦,東低崎嶇,是名副其實的據山川之險,據國門之外,自古號稱秦關百二,就是用兩個秦兵便可以抵禦一百個楚兵的意思。
這當然是略有些誇張的說法。
不過以楚攻秦,武關地勢確實險峻,更勝於函谷,尤其不適合大軍攻城。
其東有四嶺,山路陡峭,關前逼仄,道寬僅丈,大軍在此排布不開,空有人數優勢,卻只能對百丈寬,兩丈高的小小城關徒呼奈何。
這也是六國發起合縱時爲何總選函谷攻秦,卻少有選擇守軍更少,防禦也更單薄的武關的現實原因。
而現在,李恪也要攻武關。
在關西廣闊平整得足可供二十萬大軍鋪排開的偌大平原上,李恪的三萬餘兵卒就像是一塊明斑,方方正正列於關外十里。
李恪站在霸下的露臺,居高臨下,捧着望遠鏡。
在遠處的關牆上,弓弩上弦,士卒奔忙,這場面怎麼看都透着一股死扛到底的味道。
問題是……那個叫闞無命的哪兒來的自信?
李恪捋了捋頭緒。
闞無命是趙高的親信,要是投降,第一時間會被李恪捆起來送去咸陽,但不會馬上死。而且按着扶蘇的性子和秦律對從賊的判罰,以後死的可能性也不是那麼大。
可他頑抗,李恪攻城時恁死他的可能性就很大。因爲時間緊迫,李恪沒那麼多時間循循善誘。
所以……和他那個倒黴爹一樣,他是在找死?
李恪決定派個人去問問。
不一會兒,大秦衛尉寺的巴士車馬令轅就屁顛屁顛應召來到了李恪面前。
因爲撥亂反正的關係,衛尉寺與中尉寺的大部分官員都不在這場大風波的清洗之列。
眼前這位衛尉寺的文吏之首便是如此,雖說長得雙面迎風,起行坐臥也是牆頭草的派頭,但他就是安居在八百石的秩級,李恪還得下意識把他們排除在外。
露臺之上,李恪靠着欄杆,懶洋洋看着他:“轅君與闞無命份屬同僚,不知往日可有私交?”
轅一臉驚恐道:“上將軍明鑑!下官見趙高之流,恨不得食其皮,寢其肉,豈能往來!”
陳平在邊上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是食其肉,寢其皮,不然會臭的……”
李恪猛翻了個白眼:“若是不曾硝制,寢皮還不是一樣臭。”
陳平心悅誠服一記深揖:“主公思慮周全,臣不及也。”
二人鬼扯了一頓閒篇,李恪拿眼角吊回轅:“知道本將軍希望你作甚吧?”
轅一臉哀怨,深揖至地:“臣便是赴湯蹈火,也必說得逆賊闞無命自縛來降!”
“去吧。”
兩個時辰後,武關。
闞無命與轅對面而坐,皆是一臉喪死。
“轅君,咸陽狀況如何?主公狀況如何?何以逆賊李恪能將衛尉之軍,還敢堂而皇之豎起領國上將軍的大旗?”
“尊上……尊上下獄嘍,就是李斯當年那間,只等着扶蘇臨朝,五馬分屍呢。”
闞無命驚叫失聲:“李恪賊子攻下咸陽了?”
“攻?算是吧……”轅嘆了口氣,“孤身一人,直入阿房,尊上與胡亥全無反抗之力,皆是束手就擒的。”
闞無命無聲地張了張嘴:“轅君,你我乃是至交。你今日實話於我,我當何爲?”
“束手,尚有生機,頑抗,死路一條。”
“束手?”闞無命的臉一下子變得猙獰,“此地乃是秦關百二!”
“無命兄,百二乃是武關以東。武關以西何來百二?你能博個三一,已經是你治軍有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