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尊犼,九十金,這個價格看起來高到離譜。
但考慮到在當前的時代背景下,兼具精細和堅韌的木質齒輪加工不易,脫粒機的製作被技術限定在手工製品的頂峰,即同時具備難以仿製和無法普及兩大特點,如此價格也就沒有那麼離譜了。
李恪心裡很清楚,高科技產品天生自帶極高的附加值,其定價與它的成本關係不大,這一點古今皆通。
而在秦朝,脫粒機是毫無疑問的高科技產品,更別說癃展還把它造得那麼漂亮結實……
想到這兒,李恪突然瞪大眼睛。
他發現自己忘了確認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那些精貴的齒輪到底有多結實?
齒輪畢竟是磨損件,一整天的試運行只能證明它們在機械結構上沒有問題,卻不能證明它們的壽命到底有多長。
這些小傢伙是木製的,就算粹理液真的神奇,能不能做到不眠不休,堅持百二十個時辰?
趁着裡典服召來木工檢查機關的當口,李恪趕緊向癃展提出求證。
癃展撫須輕笑:“奴沒想到,公子竟真能精於此道。”
“展叔,現在不是誇我的時候,那鉅子到底……”
“公子且放寬心,照着以往經驗,若有油膏潤滑,經過淬理液加固的鉅子足可不眠不休運作八個晝夜。”
“只有八日夜?”李恪苦着臉問。
“每尊犼獸,奴皆有一套鉅子後備。”
“展叔英明!”李恪大喜過望,只是喜了一會,他又皺起臉來,“若是有殘次品或是發生什麼意外……”
“奴的手藝公子還是可以放心的。”癃展不以爲意道,“殘次之事不會有,若是發生意外,奴也有時日多制幾套未浸液的,雖不及浸液耐用,二十餘個時辰總不至於毀損。”
“也就是說,咱可以提供保修?”
“保修?”癃展念念叨叨品味了半天,這才舒展眉頭,“公子說得沒錯,犼獸有損只管叫他們送來奴處,奴以往日聲名作保,必將其修繕得妥妥帖帖。”
李恪的心放回肚子,裡典服喚來的木工也做完了研究,一個個搖頭晃腦,垂頭喪氣。
李恪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動過拆開犼獸細瞧的心思,不過這機關的做工精細如斯,又兼價格高企,便連數量都有限,每一尊都有大用,想來那些學藝不精的木工,也沒那膽量去做破壞性的實驗。
李恪趾高氣昂走過去,問:“裡典,可曾想好?”
“確如恪君所說,巧奪天工……”裡典服訕笑一聲,“不過這價格……工本是否太高了?”
李恪嘆了口氣:“裡典誒,莫非你打算長此以往都將這三臺犼獸擺在自家?”
裡典服一愣:“不擺在自家擺在何處?”
“海可枯,石亦可爛,區區木製的機關……裡典,展叔願保其在歲首之前一切無礙。”
裡典服愣住了:“莫非……神獸也會壞?”
李恪投過去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看得裡典服心裡發毛。
“那爲何只到歲首,前後也只剩一個月了呀!”
“哎!”李恪對裡典做個揖道,“神物精巧,修繕一次的辛勞比之制物分毫不差,若不是裡典往日善待,展叔何必要費這等心思?就說你往日行走市亭,可曾見過管售後的人家?”
裡典服眯着眼,咬着牙,沉思良久,那眼神裡寒光四射,頻頻閃動:“恪君,癃展可保犼獸在此事之後煥然一新否?”
“可也!”
“既如此……便依恪君所言!”
……
生意敲定。
交代一下注意事項,安排手下兩個木工簡單學習了一下養護技巧,其實就是用加熱冷卻後的流質燈油把犼獸身上預留的七八個小孔注滿,裡典服就命人把犼獸給擡走了。
他對於組織人力進行集體協作的事也算有過實戰經驗,所以李恪不再多嘴,只收拾些削筆簡硯,就和旦一道回了小穗兒家,連夜趕製房屋設計。
一夜無話直至次日天明,李恪抻了抻懶腰,對着窗外的太陽怔怔出神。
今天是八月三十,也是小穗兒的媼,林氏下葬的日子。
一大清早,監門厲就帶着家裡的十幾個隸臣過來,不顧小穗兒反對,穿繩架木,擡蓋封棺。
封棺的時候,李恪從懷裡掏出一枚赤金的半兩錢交在小穗兒手裡,小穗兒默默點頭,掰開林氏的嘴,把那錢壓了進去。
起駕,升棺……
前不見巫醫開道,鑼鼓喧囂,後不見白蓋如雲,呼喊哭喪。
小穗兒又瘦又小的身子站在頭裡,伸直胳膊扶住棺首,領着一行人靜悄悄走出閭門,轉道向東直趨四五里路,來到一處遠離道路、視野開闊的低矮山包。
葬禮正式開始。
這是一場清清靜靜的葬禮,小穗兒陪着林氏低聲說話,李恪三人袖手一旁,監門厲的隸臣們則手持鋤頭開穴破土。
直至棺槨下放,壘土封堆,小穗兒從懷裡掏出三塊巴掌大的卵石疊成“品”字,壓住一方白絹充作碑銘。
“立個碑吧?”李恪小聲建議道。
“有金壓口,有絹送行,媼大概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風光大葬。”小穗兒跪在地上,輕輕搖動腦袋,“碑便不立了,她識不得字,也沒有故交,就是立了也沒人來看。這卵石是我兒時任性,媼特意從治水拾來哄我的,爲此還跌了好幾跤,她必定認得。”
這句算不得祭儀的話就代表了葬禮的終結。
監門厲首先帶着隸臣們回裡,從頭至尾也沒有多說一言半語,只是拿走了李恪的房屋設計,說是要代他去選備建材。
李恪樂得如此,躬身作謝,與旦和小穗兒一道又陪了會兒林氏,這才漫步回去。
三人一路攀談。
“大兄,你怎會有那枚金鑄的半兩錢?”小穗兒好奇地問。
李恪撓了撓頭說:“昨日送別裡典服的時候,我看他腰上懸着,就出口要了過來。不過你不必謝他,區區半兩赤金,他算了我整整一鎰的價。”
“噫!”小穗兒啐了一口,轉而說道,“對了,大兄與旦公子可知昨日裡典服召集了鄉里?”
李恪和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奇。
李恪問:“這幾日你足不出戶,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靈堂擺在那裡,隔三差五總有幾個左鄰過來祭拜,我不必問,聽就是了。”
“原來如此……”李恪恍然大悟,簡明扼要說明了情況,“他要召集鄉里給裡中修繕房屋,不過與你關係不大。你那受宅便是修好也住不了幾日,等家中屋舍竣工我們就搬回去了。”
“唯……”小穗兒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李恪挑了挑眉,不滿問道:“怎的,與我做兄弟叫你不快?”
“不是……只是……”
看着小穗兒百口莫辯的樣子,李恪忍不住笑出聲來:“放心吧,媼準你戴孝過歲,歲首之後再擇日行那過籍之事。”
“真的?”小穗兒開心起來,大眼睛閃亮亮的滿是感激之情,“請大兄……不!我自去拜謝嚴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