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相當忙碌的一天,胤祥晚上雖沒回來,不過早上卻派人來收拾屋子,把他院子裡的東西全搬到了綺春園,就連幾棵他最喜歡的古梅樹也捨不得扔下,讓人挖地三尺,移栽到了綺春園。
而我,帶着兩個孩子,既要指揮那些廚子婆子如何切菜,又要告訴她們如何穿在竹籤上,倒也只用動動嘴,並不忙。
下午申時二刻,胤祥回來了,向我拿了賬房的鑰匙,取出了裡面所有的銀子。
零零碎碎加起來,總共六百八十四兩五百文。
看到只剩這麼一點兒銀子了,他不禁皺了眉,什麼沒說,讓淳福帶上所有銀子,出了賬房,讓我和淳福帶着銀子回挽景軒,而他則去了綺春園,說他去找畫,我也不知道他找什麼畫,也沒多問。
酉時二刻已過,並沒來多少人前來,就三四個丫鬟,胤祥派人去催,讓府中所有人,無論主子奴才,必須全部到。
終於幾乎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了,胤祥站在最前面,聲音洪亮地笑着對衆人說,“今天召集大家,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是什麼事兒了。我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的,也不管你們願不願意,我只想說兩點兒,第一,我要向大家說聲謝謝,謝謝你們曾經伺候,陪伴過我,我愛新覺羅胤祥將對你們終身感激。第二,樹倒猢猻散,現在這個府邸已經成不了你們的避風港了,所以我希望你們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不管主子還是奴才,全部都給我離開,出去去尋找另一棵大樹棲身。我相信你們會過得比現在好得多。如果你們遇到困難,也可以去找洛溪公主或者是四爺幫忙,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幫助你們的。好了,我要說的就這麼多,大家高高興興地吃燒烤吧,吃完,到屋子門口找管家和淳福領銀子,然後回去收拾包袱,等着天黑以後,挽景軒火起,後大門被打開,大家都可以出去了。我在這裡祝福大家,大家可以開始燒烤了,不必拘泥,今天所有人一律平等,想吃什麼儘管拿,不用顧忌擔心,一定要把所有東西全部吃完爲止。”
他走下臺階,帶大家去燒烤,卻有人跪了下來攔住他的路,“十三爺,奴婢是您的乳孃,從小看着您長大,雖說奴婢知道沒資格,可我也早把你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看到了,哪有孩子在這裡,娘卻離開的呀?十三爺,您就留下奴婢吧,奴婢死也不會離開的。”
胤祥一愣,有些慚愧,立馬道,“乳孃,您年紀也大了,出去後無依無靠的,我沒打算讓你出去,你就留下來吧。”
那乳孃立馬感動得磕頭,“謝主子爺,謝主子爺。”
胤祥立馬把她拉了起來。
見有商量的餘地,另一羣二三四十歲的太監似的人物也紛紛走到他面前跪了下來,“主子爺,奴才們這二十幾個全都是太監,您讓我們出去做什麼呢?我們外面都沒有了親人,出去也是伺候別人,別的主子不好伺候,我們不想去受那個罪。您就看在我們是您從皇宮中帶出來的,也跟在您身邊伺候了十幾或二十年的份上,留下奴才們吧,無論您多落魄,奴才們都願意伺候您。”
其他人異口同聲,“奴才們願意伺候您。”
胤祥看着他們一個個臉孔,想了想,心軟了,“好吧好吧,就看在你們是太監,無依無靠的份上,留下你們,可是沒有月錢,你們到時候可別叫苦。”
他們一個個笑了,“奴才們不叫苦,跟在主子爺身邊,苦也甜。”
胤祥嘆口氣。
見胤祥這麼好說話,那些年紀大一些的人,或者是那些男家丁,也跪了下來,“十三爺,奴才們也在這個這府上呆了六七年了,奴才們早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了,早捨不得離開了,況且這裡昔日裡發給我們的月錢,或多或少都比其他府上要高一些,奴才的家人常常說爺心腸好,要奴才們好好伺候十三爺一輩子,如果奴才們現在回去,家人一定說我們不忠不義,會看不起我們的,就請十三爺留下奴才們吧,就算沒有月錢,奴才們也願意留下來繼續伺候您。”
“就是,主子爺,您就留下奴婢們吧,奴婢們不要月錢了。奴婢的孫子都出世了,家裡人也不需要奴婢養活了,奴婢願意留下來伺候您。”
“是啊,主子爺,士爲知己者死,爺您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是男人,怎麼可以丟下您獨自離開呢,我們誓死追隨您。”
“我們誓死追隨您!”所有人大聲喊出來,除了那些個年輕未出嫁的丫鬟們,她們還還猶猶豫豫地站着,不準備留下來外,其她人都跪了下來,一臉決絕。
幾個福晉帶着孩子站在第一排,轉過頭震驚地看着他們。
我也牽着兩個孩子站在第一排,內心深深震撼。
胤祥看着下面跪成一片,臉一板,“好了,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沒有商量的餘地!府上也沒有那麼多錢財和糧食養活你們。除了乳孃和太監外,其他的,全部給我離開,一個都不能留,出去以後,該出去嫁人的嫁人,該和家人團聚的團聚,該另找主子的另找主子。我也是爲你們好。都不要再說了,全部給我站起來,好好去吃燒烤去。”他率先走向燒烤爐。
大夥兒看着他的冷臉,一臉無奈。
我笑着走到他們面前,“好了,大夥兒都別跪着了,都起來去燒烤吧。”我親自把她們一個個扶起來,她們說不敢要我扶,只能無奈站起來,我讓挽景軒的丫鬟招呼他們去燒烤,我剛纔已經教過她們該怎麼烤了。八個丫鬟立馬招呼她們過去。
而我帶着兩個孩子,親自去招呼那位乳孃和幾個上了年紀太監,親自教她們燒烤。乳孃很和藹,燒着笑得很甜。
幾位福晉和孩子都圍着胤祥,大人是親自動手,小孩子卻要阿瑪烤給他們,他也很樂意,把孩子寵上了天,就連我身邊的芸兒和昌兒都羨慕得跑去找他了。
我教會了乳孃她們燒烤後,就讓他們自己烤,我去看別人怎麼樣了。
府上大概有八-九十個人,來了八十幾個,少數幾個沒來,比如殷雅和憐兒翠兒。
偏偏我昨天只讓人搭建了八個爐子,因爲沒想到胤祥會讓所有下人都來。十幾個人擠在一個爐子周圍,是有些擁擠,不過擠也好,擠才熱鬧,大家搶着爭着分着吃才過癮。
見大家吃得蠻開心的,一個個笑嘻嘻的,人人都參與其中,好幾個被辣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扇着風久久說不出話來,那淚眼朦朧的樣子讓其她人都笑了,有的人打死不敢吃辣。
我在旁邊看着也笑了,胤祥給每個孩子都燒了一串,讓她們吃着,他走了過來,問我,“殷雅呢?”
“哦,她怕辣,她一聽說今天的燒烤是辣的,就嚇得立馬搖頭,說什麼也肯不過來,就怕辣。所以我讓人給她單獨準備飯菜了。”廚子說她已經半年沒沾過葷了,所以我就讓廚子把兩條魚全一次性做給了殷雅,讓憐兒和翠兒陪她一起吃,憐兒也願意出府去送殷雅,這樣我就更加放心了,三個人,總比兩個人要好。
想到殷雅今晚的離開,我心裡多少有些感傷,卻還是面露微笑,不想讓胤祥發覺。
他點點頭,沒多想,問我,“你怎麼不吃?”
我搖搖頭,“就讓她們好好吃吧,我們兩個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我可以天天烤給你吃。”
他笑笑,“說的也是。”
我推着他,“你去陪你的幾位福晉去吧,別管我,我也去照顧那些下人。”
他只能向幾位福晉的攤位走去。
看着他熱情地爲他的孩子和福晉服務,我笑了笑。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終於,所有的食材都被搶光了,她們也都全部吃飽了,胤祥催他們來領了銀子,各自散去。
等全部散盡,胤祥奇怪了,六百八十四兩,還剩下兩百多兩沒人領取,按理來說,應該全部領完,甚至不夠纔對,可是現在,居然還剩下這麼多,還有二十幾個沒來領取嗎?
“管家,淳福,你們仔細查一查,看看還有哪些人沒來領取,你們給他們送了去,讓他們儘快準備,必須出府去,天色已經差不多黑了。”
“是,主子。”
“是,主子。”
胤祥看着管家,走近屋裡拿出了兩幅字畫,“管家,你在我府上這麼久,盡心盡力,我也沒什麼可以答謝你的,臨別之際,這兩幅字畫,你拿去賣了養家餬口吧。”
那管家仔細一看那兩幅畫,淚眼婆娑起來,噗通一聲跪下,哽咽,“主子,這是您珍藏多年的字畫,怎麼可以送給奴才?”
“拿着吧,你一家四口,上有老,下有小的,這些年我也沒怎麼照顧你們,你把這兩幅畫拿去賣了,少說也可以買幾百兩銀子,就當是我送你們臨別禮物吧。”
管家搖搖頭,“老奴不走,老奴願意帶着一家四口留下來繼續伺候爺。”
“說什麼傻話,爺我有手有腳的,需要你什麼伺候?再說府上也留下了十幾個奴才了,夠了,你就帶着他們走吧。你孩子還小,帶他出去見見世面也好,別總呆在這裡,以後想出去也出不去了,這是難得的機會。走吧。”胤祥把字畫強放進他手中,道,“好了,站起來和淳福去辦事吧,辦完了,就帶着一家老小離開。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胤祥轉身進了屋子。
那管家在地上磕了頭,什麼沒說,擦擦眼淚站起來,“那奴才出氣辦差了。”他抱着字畫和記錄本,淳福帶着剩下的兩百兩銀子,他們出院子去了。
胤祥背對着我們站着,背影有些落寞。
我拉着芸兒和昌兒走到他身邊,我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背脊,安慰道,“放心吧,就算全世界都離你而去,我依然會留在你身邊,陪你一生一世的。”
兩個小傢伙也走了過來,“阿瑪,我也會陪你一生一世的。”
“孩兒也會。”
聽着兩個童真的聲音,胤祥一愣,轉頭看着他們,隨後掙開我,蹲了下來,掐掐他們的臉,好奇地問,“你們知道一生一世有多久嗎?”
兩人搖搖頭。
胤祥無奈了,“什麼叫信誓旦旦?這就叫信誓旦旦!”他好笑地搖搖頭,擡頭看着我,“我發現這兩個小傢伙跟你越來越親近了,有些背叛自己親額孃的嫌疑。”
我笑了,“放心吧,殷雅永遠是她們的親孃,誰也代替不了。”
他笑笑。
殷雅派人來接孩子回去了。我陪着胤祥。
又過了一個半時辰,已經入夜了,胤祥見是時候了,便命人在院子四周倒了少量汽油,然後命人點都起了火,直到院子熊熊燃燒,淹沒在一片火海之後。
“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呀……”幾個奴才着急地跑去門外搬救兵,另外一些人假意着急救火。
胤祥要我回去休息,他準備藏了起來暗暗觀察形勢。
我去了祁寧院,想再去看看殷雅,親自送她一程。
到了祁寧院,殷雅已經完全收拾好了,打扮成了丫鬟,還準備了黑色面巾,憐兒和翠兒也帶了面巾。
殷雅摸了摸兩個孩子熟睡的臉,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不忍再看,決絕站起來跑出了門。我們立馬追去。
偷偷潛到了後們,正好看到掉開了後門最後的守衛,後門敞開,幾個年輕丫鬟陸陸續續出了府。
殷雅拉着我的手向我道了別,又不放心地交代我好好照顧胤祥和孩子,我點點頭,讓她保重。
她也點點頭,放開我的手,帶着憐兒和翠兒快速跑出了後門。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門口,心裡頭有些苦澀,不禁追了出去,站在門外,看着她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再見了殷雅,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把他們視如己出。
剛想回去,就聽到後面又有人來了,我回頭一看,是碧兒,帶着她的兒子,看到我也是一愣,向我微微點點頭,“好好照顧爺!”她拉着孩子出了門,我都來不及說話他們就消失不見了。
我嘆口氣,慢慢走出府中,怎麼只有她離開,其她四位福晉呢,難道胤祥沒有做通她們的工作嗎?
我搖搖頭,往回走,稀稀落落地看到三三兩兩的丫鬟走來,我只能躲在廊子後面,不想讓她們看到我。
出去的幾乎都是年輕的姑娘家,忙着出去嫁人的吧。
過了一會兒,終於,四位福晉帶着兩個孩子向後面結伴走來,一路上,柔福晉牽着孩子,貌似不願意離開,在哭,不停地用手絹擦眼淚,而寧福晉也牽着孩子,不停地說好話安慰她。而玉福晉很少說話,本就是溫柔軟弱的性子,三步兩回頭,像是期待着什麼到來。
其中唯一興奮地就是薔福晉了,她也不說話,挎着包袱跟着她們往牽走,雖然偶爾也會回頭看看,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鬼主意,她臉色居然有絲絲頑皮的笑意。
終究,在寧福晉的帶領下,她們走出了府。
我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挺殘忍自私的,就躲在廊子後面唉聲嘆氣了一番。
嘆氣完,想回去,伸頭一看,遠處有一抹人影,貌似正揹着手站着遠處,看向門口。
夜太黑,他又站得太遠,其實我壓根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我就是知道,那一定是胤祥沒錯,我也不知道爲何如此肯定,可我就是肯定。
只見他呆了沒多久,就轉身回去了,即使很遠,我也聽得到他的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