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
保定府的狗腿子可不是罵人,保定人習武之風濃厚,武術流派繁雜,其中自然也不乏高手,京師的王公勳貴府邸中看家護院的武師,多是出自保定,時日一久,保定的武師在京城也就闖出了名號,保定府的狗腿子跟紹興師爺一樣享譽京師。
保定府是京師的南大門,康熙初年才正式立爲直隸省首府,直隸巡撫衙門就是原保定府署,這是一棟坐北向南,規模宏敞,佈局嚴謹,氣派威武的衙門,直隸巡撫趙弘燮卻並不在撫衙,而是在天津忙着移民之事。
在撫臺衙門裡恭候貞武大駕的是‘官屠’趙申喬,達春則在撫衙四周檢查防衛佈置,撫衙的防護以及一應設施都不是驛站能夠相提並論的,他自然會安排貞武陛駐在撫衙,保定習武成風,他自是要多幾分小心。
趙申喬是趕到保定府才獲知貞武已經出京巡視晉陝,而且是微服快馬而來,他心裡不由頗爲意外,未料到貞武的反應竟然迅捷。
巳時未,貞武一行快馬進入保定府,徑直住進了巡撫衙門,洗浴更衣出來,便聞報趙申喬在外求見,他也急於從趙申喬口中瞭解事情的詳細情況,當即便吩咐道:“宣他進來。”
趙申喬這兩年一直在廣東,江南推行攤丁入畝,貞武登基,他尚是頭次覲見,一進大廳,他便恭敬的跪下道:“微臣趙申喬,恭請皇上聖安。”
貞武上下打量了趙申喬兩眼,兩年不見,這位人見人恨的‘官屠’已是大爲衰老,身形也是越發的消瘦了,不過看着精神還不錯,想到他已經是七十高齡,他不由暗歎了一聲。手頭的這批大臣都年事已高,已是不堪再用,必須得大力擢拔新人了,略一沉吟。他才和煦的道:“免禮,賜座,賞茶。”
俟其謝恩落座,貞武才接着問道:“這兩年來回奔波,身子骨可還硬朗?”
“微臣謝皇上垂詢。”趙申喬忙躬身道:“微臣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貞武微微點了點頭,道:“要惜養身子,如今正是青黃不接之時。朕還指靠着你們出力,江南推行的攤丁入畝已經快一年了,有些事要放手讓年輕人去做,你坐鎮掌總便行。”
“皇上如此體恤臣屬,實乃大清臣民之福,微臣謹尊聖諭。”趙申喬躬身回道。
說到這裡,君臣相得的過場已經演完,該是切入正題了。微微沉吟,貞武便接着道:“你的密摺,朕已看過。所言甚簡,將詳細情況說一說。”
“回皇上。”趙申喬躬身道:“微臣奉旨巡視北方遭災各省,自江寧經漢口入河南,一路沿途查訪,經過開封府、懷慶府進入山西,沿澤州、潞安府、沁州至太原府,在榆次縣以及府治陽曲先後接到兩名監生投書,狀告山西巡撫蘇克濟、布政使蘇瞻貪侵、冒領朝廷下撥的安輯銀、撫卹銀、除害銀。
皇上三令五申嚴禁官員貪侵賑災錢糧,微臣先亦不信,暗中走訪兩縣八鎮之災民。確係無人曾領取到安輯銀、撫卹銀、除害銀。
此時,微臣收留的兩名監生又言,一同調查此事的另外三名監生已多日未聯繫到,無人知其下落,微臣心急如焚,即刻啓程返京。”
貞武微微點了點頭。趙申喬雖爲人嚴苛,卻是清廉剛正,否則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斷不敢妄言欺君,再則那兩名監生亦不敢無中生有,妄自攀告一省之大員,微微思忖,他才問道:“那兩名監生是如何發現這情形的?”
“回皇上。”趙申喬躬身回道:“微臣亦詳細詢問過,據兩名監生所言,天雨之後,旱情大爲緩解,他們亦是心生懈怠,難得到山西一趟,紛紛結伴外出遊覽,從地方鄉紳口中得知朝廷不僅未發放安輯銀、撫卹銀、除害銀等,反而加派差役,修築河堤。”
修築河堤?貞武眉頭不由微微一皺?這是山西的以工代賑?既是以工代賑,就不應該有加派差役的說法?沉吟半晌,他才問道:“山西是誰負責賑濟的?”
“回皇上,坐鎮山西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揆敘。”
揆敘?貞武點了點頭,確實是揆敘,坐鎮陝西的是刑部尚書賴都、富寧安在山東,噶敏圖在河南,揆敘乃是大學士納蘭明珠之子,八黨鐵桿,交遊廣闊,人緣頗好,山西多旗缺,一衆官員他怕是多半熟識。
“另有一事,微臣未經證實,不敢妄言。”趙申喬謹慎的道。
“說。”貞武微微一哂,道:“朕不在乎再多個壞消息。”
“此言有挑撥之嫌。”趙申喬沉聲道:“微臣走訪瞭解到,此番旱災,晉商輸捐之數不是小數。”
晉商之富天下聞名,此番賑災,舉國輸捐,晉商豈有看熱鬧之理?貞武不由瞥了趙申喬一眼,這事確有挑撥之嫌,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趙申喬所指該是地方官強行逼迫晉商輸捐,以致他們頗爲不滿,罷了,此事到的太原,自然一清二楚。
微微沉吟,他才問道:“你一路巡查,各地的災民對朝廷此番賑濟是何反應?”
“感恩戴德,稱頌之聲不絕於耳,即便是山西未領到安輯銀、撫卹銀、除害銀的災民亦對此次賑濟讚不絕口。”趙申喬一張核桃般滿是皺紋的老臉,難得的露一個笑容,神情也頗爲興奮的說道:“此番賑濟,不僅是錢糧充足,最值的稱頌的是‘四大恆’的無息借貸,災民無須借高利貸。
每逢災荒饑饉,百姓鮮有不借貸者,之前皆是向地主、鄉紳、商人借貸,利滾利的息錢遠甚於繳納給朝廷的賦稅,有些甚至是永世難以清償。
微臣竊以爲,百姓之所以窮困,很大一部分是遭受高利貸盤剝,微臣久在地方,雖是深知高利貸之害之猖獗,然卻是苦無良法,高利貸雖是極爲殘酷,卻是無法禁止,概因百姓離不開高利貸,日常生活,生老病死,天災人禍,納租納稅俱都離不開高利貸,因爲高利貸的存在,他們尚能苟活,若是貿然禁止,很多百姓根本無法生存。
‘四大恆’的無息借貸避免了百姓遭受高利貸盤剝,這不僅是有助於百姓恢復生產,亦有助於遏制土地兼併,利於爲百姓救危解急,更是極大的刺激了百姓對朝廷的擁戴。
一路行來,微臣能夠深切的感受到百姓對無息借貸的盛讚,此舉可謂是亙古未聞之善政,微臣不懂經濟之道,但如此大數額的無息借貸,微臣實是擔憂不能長久推行。
爲長久計,微臣懇祈皇上大力推行低息借貸,即便是兩三分的息錢,亦是遠甚於百姓去借高利貸。”
雖是意料之中,但聽的番話,貞武還是綻出滿臉的笑容,無息借貸確實是收攬民心的一大法寶,微微沉吟,他才道:“無息放貸僅僅只是針對受災地區,朕御極登基,總的給百姓一些實惠,低息放貸如今已經開始在推行,放貸數額,朕會逐年增加,百姓困苦,息錢不能高,最多一分便可,‘四大恆’朕日後還要革新。”
‘四大恆’還要革新?趙申喬不由微微一怔,如今這樣子難道還不行?這主子可真是心比天高,他忙躬身道:“皇上寬厚仁愛,體恤子民,實乃大清之福。”
貞武微微點了點頭,卻是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略微沉吟,他才緩聲道:“你到太原,可曾見過太原知府趙鳳詔?”
趙申喬不由微微一怔,忙躬身道:“微臣爲防瓜田李下之嫌,未知會犬子。”
瞥了他一眼,貞武才沉聲道:“朕收到山西巡撫蘇克濟摺子,參劾太原知府趙鳳詔向屬下強索訴訟、理訟逼取之銀,貪贓三十餘萬兩,你可知情?”
趙申喬聽的不由一呆,對方竟然如此無恥,而且動作如此迅捷!他也是爲官數十年,深知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的道理,對方既然敢公然參劾,必然是做了手腳,買通幾個官員,對山西巡撫蘇克濟等人而言,實是輕而易舉之事。
想到這裡,他臉色登時變的一片蒼白,他雖是爲人嚴苛,但舐犢之情還是有的,對少年就中進士的這個老二,他是寄予厚望的,這一下,可算是將趙鳳詔害死了,此事只怕是百口莫辯。
愣了一陣,他才起身跪下,摘下頭上的頂戴,叩首道:“微臣一家,三世進士,世受皇恩,素以清正不阿、刻苦自律爲家訓,犬子貪賄,微臣不敢徇私,懇祈皇上嚴查,若是屬實,懇祈皇上將微臣一家盡數革職,以正朝廷綱紀。”
貞武頗爲讚賞的瞅了他一眼,趙申喬的父兄子,三代六進士,在大清享有極高的聲譽,‘三世進士’那可不是一般的榮耀,趙申喬不爲兒子辯解,卻願意以趙家一門榮辱爲兒子擔保,不僅氣魄過人,而且老辣無比。
微微沉吟,他才道:“趙鳳詔擔任太原知府十四載,若是貪賄三十餘萬兩,常州老家必然富足,朕已命人大張旗鼓前往常州清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