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兒......樑兒......!”
聽到門口有人輕呼自己的名字,樑兒忙將房門打開,只見老廚娘正雙手託着盛漿汁的托盤,一臉焦急。
“褒大娘,怎麼了?”
“哎喲樑兒啊,我正要去給殿下送甜漿,可......可是突然肚子疼的厲害,急着去登坑,呃這......”
“哦,你去吧,甜漿我給殿下送去便是。”
褒大娘見樑兒答應的痛快,便迅速將托盤塞給了她,一溜煙兒就奔茅房的方向跑了。
看着褒大娘有些滑稽的背影,樑兒撇撇嘴,輕輕搖頭。
登坑這詞認她聽了多少遍,都還是覺得粗俗得難以適應。
在這個時代,民間上廁所都是叫登坑的,而且因爲沒有衛生紙,竟然還要用瓦片或石頭來做廁籌……
想到這,樑兒又低頭看了看托盤上的甜漿......呃......好吧,這種時候好像不應該思考有關廁所的問題......
迴廊最靠裡面的一間是燕丹的書房。
不算很大,卻是最安靜的。
書房中偶有縷縷清風由窗櫺飄入,輕纏着油燈中跳躍的火苗,搖曳着映畫出燕丹清明的眉眼……
若說男人認真的樣子是最迷人的,那燕丹就幾乎每時每刻都是迷人的,只因他無論做什麼都十分投入。哪怕只是走路,也會儀態得體,一絲不苟。
而此時正手執書簡,坐姿挺拔的他,便更是氣質卓絕。
樑兒輕手輕腳的將甜漿置於桌案之上,剛要離開,卻聽燕丹道:
“怎麼是你?”
“褒大娘臨時......有點事兒......”
至於那是個什麼事兒,在這麼文鄒鄒的古代,在這麼高貴風雅的太子殿下面前,是不好說明的,點到爲止即可。
“哦,在此等候片刻,本太子喝完了你直接端出去便好。”
“諾。”
樑兒轉至屋側站定,恭敬的等着燕丹喝完那一小碗甜漿。
燕丹隨意看了她一眼。
“無需多禮,坐着等吧。”
樑兒應聲坐下。
自從經歷了跟燕丹那場若有似無的攤牌,樑兒自覺摸不清他的性子,再不敢輕易去招惹他。
此時與燕丹共處一室,樑兒只默默跪坐在一角,絲毫不敢作聲引得燕丹注意,恨不得自己能化作空氣纔好。
燕丹一直專心看着書簡,時不時端起那精緻的小碗,品一小口漿汁。
只是若以這個速度喝,確實是需要喝上一陣子的,難怪燕丹讓她坐着等。
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茶,人們都是熬了米漿或者白水,添加一些可心的佐料來喝的。
而燕丹對甜漿的要求也是級高。
別看那只有小小的一碗,卻是褒大娘用珍貴的楚國稻米熬了整整兩個時辰的米漿,又添加了許多品質上成的可食用藥材完成的,除了口感絕佳,更是有提神醒腦的功效。怕是普通人一輩子也喝不到一口。
燕丹似是讀到了頗有感觸之處,忽然取出一快錦布鋪於桌案,提筆在上面寫起字來。
等等,那,不是毛筆嗎?
樑兒不禁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自從她來到這裡,見到的都是如小刻刀一樣的刀筆,還從未見過毛筆。
她記得毛筆應是秦將蒙恬所制啊,而此時蒙恬應該還是個沒斷奶的小娃娃吧。
“你在看什麼?”
燕丹餘光瞥見樑兒盯着自己的手出神,便開口詢問。
樑兒聞聲回神。
“殿下……怎會有......毛筆......”
“毛筆?”
燕丹一滯,復看向自己手中之物,輕笑道:
“毛筆......此名的確更爲貼切。只是,它的名字不叫毛筆,而叫做弗,楚人稱它爲聿,也有一些國家稱之爲不律。此物雖是少見又昂貴,卻是產自我燕國。故而我身爲燕國太子,有幾支弗筆卻也不甚奇怪吧?”
樑兒聽後,自覺失言。
“呃……是樑兒見識淺薄了。”
“無妨。此物在民間本就極爲罕見......樑兒可想用用看?”
燕丹面容溫和似水,將弗筆遞給樑兒。
樑兒略有遲疑,可因心中實在好奇,終於還是雙手接過弗筆,仔細端詳了起來。
這弗筆無論長短、粗細,都與毛筆極爲類似,只是毛筆的筆頭是插入筆桿中的,而弗筆的筆頭則是將筆毛以麻絲夾纏包裹於筆桿之外。
樑兒見弗筆的毛油亮的出奇,似乎也與現代的毛筆不同,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那是兔箭毛。”
燕丹解釋。
樑兒聞言也不經意的附和:
“原來是兔毛,難怪手感油滑。”
燕丹取了一塊竹條遞給樑兒,示意她可以在上面寫寫看。
樑兒將弗筆蘸飽了墨汁————此時的墨汁其實就是黑色的漆汁。
筆毛輕輕落於竹片之上。
拖動弗筆,行筆卻並不如現代的毛筆流暢。只一個轉彎,漆汁就幾乎殆盡,只得中斷再去蘸一次漆汁。
如此,當她磕磕絆絆終於寫完了一個形體複雜的大篆字,竟已經蘸了四次漆汁。
樑兒專注於筆,卻不曾發現此刻燕丹眸中劃過的一縷華彩。
她放下弗筆,不禁輕呼一口氣,嘆道:
“爲何行筆如此不順暢?竟還不如刀筆好用。”
燕丹耐心解答:
“兔毛油亮光滑,不吸漆汁,因此才書寫不暢。且弗的做工較刀筆繁雜許多,故而價格昂貴,一般也只做貴族收藏娛樂之用。不過倒是有一點優於刀筆,便是弗可以將字書於布匹之上,如此相比厚重的竹簡就可以省下許多存放的空間。”
嗯是啊,省下許多空間,同時也要浪費許多錢財,尤其是寫在這麼奢侈的錦布之上。
樑兒聽了燕丹的說辭,目光不禁落在他方纔書寫的那塊雪亮的錦布上。
這樣一塊半米見方的錦布,怕是可抵尋常人家一個月的口糧了吧。
燕丹注意到樑兒心中所想,微笑道:
“錦布價格高昂,故而寫於其上的內容大多都極爲重要,如此也算物有所值。”
樑兒心中一驚,心想燕丹之前要寫在錦布上的內容怕是很重要的,自己卻不知好歹的盯着人家的筆看,豈不是有偷看之嫌?
難怪燕丹會問她“在看什麼?”。
思及此處,樑兒忙垂頭斂目,躬身施禮。
“看來殿下原本是有要事要忙的,是樑兒打擾了。”
“呵呵,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些隨記罷了......倒是樑兒你,竟會寫燕字。”
樑兒恍然,眼前的是燕太子,因此剛纔她想都沒想,下筆就寫出了一個燕國的文字。
“啊,樑兒早前雖是流民,卻在公子政身邊做了兩年的侍書,七國文字大都是識得的。不過多是隻識其形,若是要寫出來卻是寫不全的。即便寫出來了,也寫得……極爲難看......”
再看方纔她寫在竹條上的那個字,的確很是難看,不免面上有些訕然。
“嗯,確實不太美觀......所謂字如其人.....樑兒是否願意往後與本太子一同練字?”
樑兒茫然擡眼望向燕丹,見燕丹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確定此絕非玩笑,心下又是一陣冷汗,燕丹對她還真是“施恩不斷”啊。
“殿下厚愛,樑兒着實有些受寵若驚......”
不料燕丹竟搖頭大笑出聲。
“哈哈哈......你若真那麼容易受驚,也不會公然拒絕本太子那麼多次了。”
此話一出,樑兒更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只得連忙低頭怯怯道:
“多謝殿下,樑兒日後定會用心練習。”
語畢,側目瞥見燕丹碗中的漿汁已無,樑兒便順勢收了碗急急退了出去。
只留燕丹獨自在房中含着笑意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