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雲集

長刀凝霜,冰鸞火凰!

區區利器,理當無法引起武道聖地傳承者興趣,哪怕那柄利器已經堪稱僞神兵。

世間神兵有數,豈比得武道聖地屈指可數。

聖地傳承者?不錯,那邋遢少年分明就是某個聖地傳人!

何以見得?

雙修之舉,澎湃野心,昭然若揭!

...

內外兼修有多強?雙雙達到一流,又代表了什麼?

誠然武道分爲內外功,技擊之法,可這同修士雙修迥異。

修士雙修,實不得不爲,就算稍有倚重,哪怕再傳統的修真人,誰又不會兩手術法絕活?

一則根基、一則爲法,內壯神魂,外誅魔道,缺一不可。

但武道,內外功與技擊之術,卻又是兩種並行的套路。內功外功,都是根基,技擊之術纔是降妖手段。同爲根基,內外功法,相輔亦然,相成未必。

外功淬體,內功養氣,乍一聽,似乎同時修煉,好處益多。但真個江湖中人,非復說書先生嘴裡奇遇漫天的“俠騷”,幾個敢如此行事!

窮文富武,這甚至已經無法用來形容武道之艱苛。

且不說內外兼修,即便傳統武道修行,煅體也好,養氣也罷。想在一途登峰造極,已是極難。

不論必要外在條件,還是己身資質,學武練功,盡皆重要異常,缺一不可。

先談煅體,莫以爲在那種高強度壓榨下,多吃些肉食果蔬、用些尋常藥酒拭身就能補益完備。若無百年奇草每日沐浴,早晚入不敷出,骨裂而亡。

再論氣功——

天材地寶?武功秘籍?

別傻了,所謂養氣,關鍵還在那“養”字。修真境界也許會有頓悟,一步登階。武道吐息,純粹水磨的功夫。

水磨水磨,耐心、光陰,皆不得離。時間、精力、大量的丹藥供應,一不可少。

朱果?蟠桃?千年芝參?見鬼去吧!那些東西,假使真的存在,生吞下去,十個娃,九個猝亡。倘若用來煉丹——那些個武道聖地,平日裡拿來培養核心弟子的丹丸,還真未必比這差。

金錢堆不出高手,庸才就是庸才。若起於草莽,缺少厚實根基。又哪怕天賦在怎麼傑出,也不過白白耗費光陰。

許多江湖奇才俠少,天賦異稟,可恰是沒有名師指點,不入大派門牆,實則少年一時璀璨,止步築基,終究碌碌一生。

又有世俗皇家子弟,縱使從小藥浴煉骨,靈丹伐脈,單單由於缺少天賦,終歸只能望洋興嘆。

由此來看,妄想內外兼修,不拘所需外在條件,還是先天稟賦,更爲苛刻至極點!

左騁,昔年太乙門首席大弟子,一身內外同修,初窺門徑,已是宗門傾力栽培之故。

太乙門堪稱江湖一流大派,遍數歷代,三百年來,卻也不過出了他一個雙修之徒。

而自被逐出宗門,昔年耀眼一時的左少俠,內功精進緩慢,外功更是略有倒退。

由此,即知兼修之難。

假如他願意自廢外功,不需每日以內息刺激肌體,消耗大量心力保持骨髓活性。

憑藉早年打下根基,太乙真罡絕學,十多年積累,未必不得混個一流下品名頭。

可真要這般,他今天還能留下全屍?恍然兩說。

一得一失,便是道理。武道取捨,除了那些大宗傳承弟子,兼之稟賦傑出,誰敢妄自摸索前進!

內功外功相生相剋,渾然一體。

業精於勤荒於嬉,一旦踏上武路,則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外功鍛出精鋼韌身,不注意保養也會蝕鏽。內功養生甲子功力,一旦自甘墮落,又能涵住幾載?

人之精力有限。倘若無極好條件輔助,兼獲天賦逆命之資。

那麼外功也好,內功也罷,單修一途,入門難,修行難,卻未嘗不能磨到出頭時日。

人家吞服丹藥,十幾歲臻至一流。你每天吐納,八十歲未必不能嚐到甜頭。人家煅體瘋狂,早早練就銅皮鐵骨。你每天溫溫吞吞,打打太極,誰道老來體弱?

總之,只要不妄想內外兼顧,貪心不足。一般只要每日勤修不綴,修爲至少不會倒退。

雙修者,譬如外功四境伐脈,內功三境拓脈,聽名字便曉得有所聯繫,甚至蹊蹺。

內功養,養的是氣,溫着經脈,而非筋骨。

一般人氣血尋常,不十足旺盛,那麼內息吐納,多采天地。採天地之餘,補己身不足。

而要是氣血充盈之輩,譬如外功強者,此道中人養氣之時,旦不經心,自會採納氣血之沛,補給氣海有缺,以致內功飛漲,外功倒退。

損有餘補不足,道理就那麼簡單,也令人徒呼奈何。

天地之餘亦多,己身豈譬殘破?想要繞過本身充盈環節,採納天地之氣,非不能,實難矣,奪天地之造化。

竊天奪天,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由此可知,十來歲的一流高手,絕非偶然。而雙修一流武道強者,又代表了什麼!

那是狂妄的資本,是攝人心魄的底氣!

黑臉少年目光炯炯,盯着斜插在地上兩柄利器長刀。

利器,當然是利器,江湖兵刃,除卻精鐵堅鋼,便是利器神兵。區分利器與神兵,最簡單就是有無靈識。

毫無疑問,那兩柄長刀,有靈無識,依是利器!

理所當然,內外雙修,這般年紀,這般成就,已經很好表明了黑臉少年身份、地位。

遑論他竟然堂而皇之揹着一柄神兵,招搖過市,這世間可沒許多傻瓜。

身具這等絕世神兵,豈會對區區利器如此在意?

理由莫名,現象很明顯。可就在他彎腰伸手,試圖拾起那兩柄長刀時——

“嘚、嘚、嘚~”

清晰的馬蹄,映入腦海。黑臉少年面色剎那劃過一抹嫣紅,抿緊的雙脣迸出一絲血線。他身子晃了晃,遽然僵硬!

...

星空,一墨如洗。

微涼的夜風,像露水,像涓流。

這夜,又是何時拉開帷幕。

整整一個下午,從柳毅踏入書院,便不曾離開後舍半步。

而這時,伴隨着推門聲,少年高挑身影步出瓦房,屹立院中。

他擡着頭,臉上有迷茫,有失望。

“毅兒,你姓劉,不姓柳,你的親父,如今正高高坐在金鑾殿上!”

“毅兒,早年我便特意查過,你的身份,似乎有些特殊,而你的母族,當年...”

“毅兒,你可知,爲師此生最痛恨的,究竟何人?”

“毅兒,你要記住,倘若沒有萬全把握,千萬,千萬不要踏入上京!”

“毅兒...”

“毅兒...”

“我知道,你定然非常想要弄清自己身世,迷霧終歸會有撥開一天。而在此之前,爲師只盼、你切莫失去理智。今天,我和你講這許多,卻是懷疑你身份已經暴露,仇家不日尋上門來,你定要做好準備。後天,你我便離開不周山脈。不過,無需過於擔心,萬事有我。”

柳毅茫然,惘然,擡頭盯着月輪,嘆息時,薄薄的衣衫並不能帶來半點溫暖。

他信步走到四方井邊,就着井沿落座。

低聲自語着,他彷彿並沒有感受到某道注視着他、充滿憂慮的目光。

而那夾雜在夜色裡,也許多半無意義的呢喃,同樣被黑夜埋葬。

吱呀~

夫子關上了窗,燭火映出的影,似乎在搖嘆。

柳毅低頭,盯着足尖,白色長靴被染成灰黑。

他自語,心中失落,卻終究不入人耳。

...

“這就是理由?”

“這不是,爲什麼,你始終不願意告訴我。”

“十年,你終究不懂,我究竟在乎什麼。”

“故事,也許不該是這樣發展。”

“可故事,不總該這樣發展嗎?”

“爲什麼,你要,現在告訴我這些。”

“是你,也察覺到了吧。”

“可爲何,你要瞞我,不懂得,我的懂得。”

“是你果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還是並不在乎我的在乎。你道出了理由,不曾誑言,卻留下、留下...”

“太多的空白——”

...

星光,是何時在小院裡匯聚,像雨露,像夜風。

這長夜漫漫,多少人無眠。

北天七星不曾特別燦爛。

他剎那披上的星輝,又來自哪般?

距離書院徑自裡許外,一間堪堪修補的破落小院裡,常磐脫了靴子,盤坐着,傻傻盯着腳丫傻笑。

只見那白皙的腳板底心,盤曲向天,七痣如勺,於天對峙。

今夜,特別黑。

稀疏的星辰,殊無半點異象。

...

不周山八千里外,九黎郡鄰,八荒郡,八極城府衙。

街上往來逡巡的更夫民兵,皆是披甲執銳。

一隻白雕,尖嘯着自永夜暮色深處掠近,恰好俯衝入府!

翼展十米的兇獸,巡邏兵丁視若罔顧。

半響後,白雕沖天而起,府衙後院鳴金聲大作。

哐、哐、哐!

整齊的步伐,伴隨着鐵衣碰撞沉悶響動,忽而從東南西北內城四營傳出,猶若山洪雷鳴!

...

不周鎮,縣衙,大堂。

燈火通明的縣衙,唯獨少了昔日歌舞。

內堂大廳,自然不是用來審問犯人的,本爲縣老爺自家宅邸。

當然,此刻不周鎮縣老爺,只剩一顆孤零零的頭顱,懸掛在正門外,對着大街,難以瞑目。

他臉上的猙獰務須多加形容,縣衙範圍三百米內,凌亂的殘屍敗骸,自然有人收斂,和縣衙中許多亦難瞑目的僕婦雜役、一起胡亂堆在後院。

燈光渲染輝煌的大廳,殊無昔日暖色。

也不知是否幻覺,隱隱總有一股黑氣繚繞在縣衙之上,許是恨,許是怨。

...

大廳中,依次落座着十來位江湖中人,有僧有俗,裝束各異。

當然,並非是說這次與會的僅僅十來人,只看屋檐、橫樑、角落、甚至廳外夜色中。

那一道道不起眼的灰影,好似遊魂般,飄忽不定。

正廳上首主位端坐,那名漢子緊身短打,肌肉紮實,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派。

只見他滿面微笑,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卻又爲其龍盤虎踞之勢所懾。

那漢子抱拳,環顧四周,朝着下手衆人齊作一揖,殊無倨傲。

“諸位、大俠俊彥有禮,本官今日,有賴諸位同道,抓捕朝廷要犯,事成之後,朝廷必有重賞。”

那漢子許也知曉自己本事有限,壓不住武林中有名有姓的高手,是故無甚廢話,直接搬出了朝廷的名分。

只可惜,他這番做派,給足了衆人面子,往日百試不爽的手段,今次響應者卻是寥寥。

隱匿在夜色裡,屋內暗處的那些暫且不提。

明面在座十幾人,除卻兩三個最末座、看着就獐頭鼠目的傢伙,帶着滿臉諂笑,遙遙朝他拱手施禮,點頭哈腰。

其他,乾脆就來個視若無睹。

尤其過分,佔着左手第二前列的那廝,一副病怏怏的樣子,懶散倚靠着椅背,時不時咳嗽幾聲,不時斜睨他,滿臉不屑。

更可氣,就連那廝背後躬腰站着,整個身子藏在斗篷下,一看就是僕人的貨色,都即時發出了一聲嗤笑。

這還不算,緊鄰着病廝,卻是一名乞丐裝邋遢少年,看似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這時候低着頭不住嘀咕——

在場哪個不是高手,那少年嘴裡吐出關於“狗腿子、鷹犬、爪牙、沒卵蛋”之類的字眼,端是刻薄到了極點。

“咳咳!”

那漢子顯得十分尷尬,訕訕笑笑,狀似大度的搖了搖頭。

只他眸子裡,隱晦閃過一絲暴虐。

漢子拱了拱手,接着道:

“諸位皆是江湖成名俠士,當然不會貪圖朝廷賞賜,此行完全是替天行道,我等...”

上首漢子猶自長篇大論,似乎是想挽回一些顏面,可惜除卻寥寥數人附和,他這魚龍司都尉的名頭,今個兒果真不怎麼好用。

燭火搖曳,爲這時通明大堂,鍍上幾分詭譎的焰影。

“好了!倉大人~你的意思,我等自然曉得。”

顯然,倉冥冠冕堂皇的話,惹惱了一些人。

“你放心,我等所圖,不過是那人身上秘密。什麼狗屁替天行道,當面喊喊也罷,大家都是明白人,哪來那麼多廢話。”

左手第一位,看似輩分猶在病態公子之上,道袍中年,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他身披金絲陽紋袍,頭戴紫金冠,若非面容陰鬱,倒也稱得道骨仙風。

不過,那一番話,可不像道家人說的。

“中!什麼狗屁道義,待我等殺上山去,滅了那鳥廝,非但天魔三寶唾手可得,就連天機圖錄,未必不能一睹。到時候,你我人人,都有機會成仙做祖。”

道人話音剛落,立刻有人跳出來響應。

尤其左手第四位,緊挨着乞裝少年,一瘦高頭陀,更是拍案稱快。

倉冥被人打斷,自然心中不爽。

可這時,他竟然只得滿臉堆笑,看着衆人,連連點頭稱善。

那樣子,好似那些罵他狗屁的傢伙,都是自家祖宗。

唯獨右手第一位,在場唯一年齡最長,白眉老僧。聞言面有慍色,低聲宣着佛號。

月光如幕,樹影婆娑。

燈火通明的府衙後宅大院,羣雄濟濟,妖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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