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一道記憶突然從最深層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夏爾表面上保持着微笑,其實有那麼短暫的失神。
就在這失神的片刻,他已經回想起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甚至是一些更加久遠的記憶,也都開始重新浮上水面。在記憶中,他看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其中有一些是關於眼前這個人的,有一些,則是和另外一個“主角”有關。
與鋼鐵兄弟會有關係的最後的畫面,停留在某個人把一個小包裹交給自己的那一刻。包裹裡的東西就是準備用來刺殺女皇的東西,鑰匙,毒藥,地圖,毫無疑問,他們都曾經是自己的“上家”。
如果夏爾真的那麼做並被抓住的話,這個詞會成爲別人審訊他時問起的關鍵詞。
但現在,不會了。
也就是那麼一瞬間,他就回過了神。
房間裡的人們有些意動,有些人甚至都掏出了匕首,隱隱的朝着夏爾圍了過來,外面的管道里也傳來了腳步聲,夏爾被“包圍”了。
帶着斗篷的傢伙好像稍稍放鬆了一些,他瞥了一眼地上還在蠕動的小羅德,很快就把目光轉向了夏爾,“我只是想要和你談談……”,他擡起手向一邊揮去,有時候人們不得不佩服自己和別人的腦子。
只是一個擡起胳膊,手背向外,緩緩向外推的動作,就能夠讓人解讀出這個動作後更深刻的含義——收起武器,然後離開這,我要和夏爾談一談。
那些看上去已經順利包圍了夏爾的人還有些不甘,但斗篷男的威懾力還是很大的,他們互相對視了幾眼,把已經開始哭泣的小羅德攙扶了起來,一同離開了這處空間裡。
他們這些非常愚蠢的社會最底層,居然能夠讀懂這樣一個簡單動作的含義,當然這也和他們需要看人眼色活着有關係,這纔是他們的專業。
當空間裡的人都離開之後,斗篷男摘掉了兜帽,露出了他本連的面容。
這是一個看上去有五十來歲的,金碎髮的中年男人,下巴上有一圈經過精心修理並且有藝術創作的鬍鬚,瘦長的臉型讓他看上去好像有點憔悴。
如果僅僅以面向來說,他並不像是一個壞人,這也是所有壞人的特點,因爲那些長得太像壞人的人還沒有成爲壞人,就被人們認出來了。
“喝點什麼?”,他走到空間裡的角落處,那裡放着一些箱子,巷子裡有些酒,夏爾搖了搖頭,他爲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來到了一組看上去像是從垃圾堆撿來的沙發邊上,坐了下去,也讓夏爾一同坐下。
“其實我的本意只是想要和你見一面,你現在是‘大人物’了,我們的力量很難滲透到中城區去,所以我們只能這麼做!”,他是指襲擊夏爾位於下城區的公寓,然後讓管理員報警。
中城區對於鋼鐵兄弟會的人來說是一個很麻煩的地方,他們的那套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說辭並不受到中產階級的歡迎,作爲這個社會最大的一個既得利益羣體,中產階級肯定是要“被平等”,“被自由”的那一波人,他們本質上就存在對立性。
中產階級的人們更加的務實,以及他們身處的階級與地位讓他們接觸到更多可能存在的上升空間,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展現自己的舞臺,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而不是去參加什麼荼毒社會很多年都沒有實現那些愚蠢目標的集會。
加上過橋存在很大的危險性,他們想要聯繫已經搬家去了中城區的夏爾,是一件很困難多的事情。
這個傢伙的解釋還算說的通,夏爾也從回憶中找到了他的名字,漢姆,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名字,丟到工廠區去喊一聲漢姆,最少能有幾十個工人同時擡頭。
但這個傢伙的氣質,卻沒有工人身上的氣質,他更像是一個老師,一箇中學的老師。
“我們花了很多的錢,很多的人脈和關係,才把你送進了艾佩達城市大學,爲此我們還要幫你支付一大筆的學費和各種費用,甚至是你去追求那個女學生的錢都是我們出的!”,漢姆並沒有一上來就喊打喊殺或者斥責夏爾的不守信用,他用了一種很溫和的方式想要喚起夏爾的愧疚感。
“我們讓你能夠畢業,讓你能夠有一份不錯的工作,甚至想盡了辦法把你安排到那個重要的位置上,但你沒有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夏爾!”
從高小開始,鋼鐵兄弟會就接觸到了夏爾,他的學習很好,父母雙亡,除了和自己的妹妹相依爲命之外,沒有其他什麼親人,這樣的人對任何一個組織來說都是非常優質的資源。
在夏爾和夏莉最困難的時候,他們秘密接觸了夏爾,並且每個月都會提供一筆開銷讓夏爾和夏莉能夠維持生活。
在長達接近十年的洗腦過程中,夏爾終於逐漸的轉變成爲了他們所需要的那種人,狂熱的鋼鐵兄弟會信徒。
其實並非只有夏爾一個人受到了這樣的待遇,還有更多的人都被他們所接觸,接濟,然後被接納甚至是洗腦。
只是這些人在沒有做出某些事情之前,都會和夏爾一樣,像是一個普通人那樣擁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直到某一天他們的使命降臨。
夏爾的使命就是刺殺女皇,爲此他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夏爾揉着太陽穴,不斷有記憶開始上浮,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
那天下午,漢姆找到了他,告訴了他他即將要做的事情之後,他在漫長的沉默中回到了家裡。
其實在以前,夏爾是一個很愛自己妹妹的哥哥,他接受鋼鐵兄弟會的資助,最主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爲了讓夏莉的生活有保障,不想讓她成爲那些流離失所,不得不依靠別人溫暖活下去的女孩。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鋼鐵兄弟會的那套平等自由的理想真的太洗腦了,他們所選擇的人,往往都是最缺少這些,最嚮往這些的人,比如說夏爾。在不斷的接觸中,夏爾從警惕,到接受,再到狂熱,一步步的陷入進去。
他也變得更加有動力,因爲這一切都是爲了追求理想,讓萬衆大同的自由平等降臨這個世界,不再會有階級,不再會有壓迫。不再會有剝削,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神聖的,至少他,以及所有的兄弟會成員都那麼的認爲。
直到那天晚上,漢姆告訴他,因爲他表現出的優秀,兄弟會決定派他推開新世界的大門,刺殺女皇。
當時他很惶恐,很畏懼,但很快漢姆就說服了他,爲了理想和千百萬人的平等自由去犧牲,是值得的,是偉大的,而且他死後也可以進入鋼鐵兄弟會的無數先烈們所創造出的理想國中,享受着無邊的喜樂安康,最後他還是作出了決定。
他在思考了很久之後回到了家裡,看見了他的妹妹,他想到了自己刺殺了女皇之後一定會被當場殺死,無論他是否成功了,他都不會活着回來,那麼他的妹妹怎麼辦?
讓她成爲下城區裡需要人們幫助的女孩?
不,更大的可能是因爲他的舉動被牽連,然後被審訊,侮辱,受盡折磨後被殺死,因爲她是兇手的妹妹,也一定是一個“小兇手”。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腐朽,封建,殘忍,人們不會對下城區的人有絲毫的同情,除了他們自己。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夠拯救這個世界,除了鋼鐵兄弟會,與其讓夏莉被那些貴族們抓住受盡折磨而死,不如他親自結束這一切,然後他們會在理想的國度重生,永遠幸福的生活在那裡。
然後他……不小心被妹妹殺了,在打鬥中刀子捅進了他的胸口,一瞬間就奪走了他所有的力量。
恍惚之間一些夏爾一直會想不起來的記憶開始繼續的復甦,他看着漢姆的表情有些奇怪,這個像是老師一樣,有着老師氣質的人,就是艾佩達城鋼鐵兄弟會的核心人物,他負責把鋼鐵兄弟會的理念和理想灌輸給每一個人。
說白了這傢伙就是一個專門負責洗腦的人,也正是因爲他的氣質和他各方面的素質都很合適這些工作,他成爲這裡最重要的人之一。
已經回過神來的夏爾臉上沒有嘲笑之類的神色,一本正經的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爲,“我只是遵從了我的本心,漢姆先生,你認爲理想國會降臨嗎?”
“當……”,還有半個音節沒有發出來的漢姆閉上了嘴,夏爾眼中的東西讓他意識到這個年輕人已經擺脫了鋼鐵兄弟會的“羈絆”,他已經不再是大家的兄弟了,所以那些話對他就沒有了用處。
這也讓漢姆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力量,能夠讓一個被連續洗腦十年,不久之前還可以慷慨赴死的蠢貨,一夜之間清醒過來,這種案例在鋼鐵兄弟會的發展史上很少會出現。
人們陷入到狂熱當中,只會變得更加的狂熱,可一旦他們突然間退出這種狂熱,就會像是產生了一種抗體,很難再被感染。當然漢姆不知道什麼是抗體,他卻能夠理解這種東西的作用。
夏爾看着他,面帶着微笑,那種笑容就像是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也不信”。
空間裡稍稍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後,夏爾問道,“這些事情都過去了,那麼這次你們爲什麼要來找我,想要處罰我?”
漢姆頓時來了精神,能聊天,能溝通,就是最大的善意,他能夠感受到這種善意,“當然不,你是兄弟會最重要的成員……”,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多少有些尷尬,很快他就化解了,“我們聽說你取得了伯爵府的信任……”
在刺殺案件之後伯爵府放出了一些小道消息,一種是告訴大家,夏爾表現的很好,得到了伯爵和女皇的賞識,還有一種是給那些知道女皇被刺殺的人聽的,伯爵府告訴大家,夏爾識破了某些大人物的陰謀並且救下了女皇,他得到了伯爵府和女皇的友誼。
前者用來吸引那些小人物上鉤,後者只是釣魚,當然他們也成功的釣到了一條小魚,一個刺客,但無能的審判所讓那個混蛋兩次都成功的離開。
在這之後就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主要是艾佩達離皇庭太遠了,親王殿下也懶得花費太多的人力物力去對付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可兄弟會們卻很開心,第一點,他們的刺殺行爲成功的“嫁禍”給了親王殿下,這讓他們不需要收縮勢力潛伏起來,其次,他們的死士夏爾,意外的獲得了伯爵府的看中,這對他們來說比他用自己的生命嚇唬一下女皇更有價值!
刺殺女皇只是在更大層面上的佈局,但是如果能夠刺殺李斯特伯爵,讓艾佩達城亂起來,鋼鐵兄弟會就有可能控制住艾佩達城,這與他們這些年裡所說的理想國又進了一步。
於是整個鋼鐵兄弟會高層都迅速的運轉了起來,據說是已經安排了大量的人潛入了艾佩達城,準備讓夏爾配合他們,去刺殺李斯特伯爵,然後謀奪艾佩達!
傻嗶!
這是夏爾聽完漢姆這些話之後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想法,他們沒有親眼看見過李斯特伯爵動手,所以他們無知的認爲一顆子彈就能夠解決李斯特伯爵。
他們沒有讀過帝國史和艾佩達的歷史,所以他們更不知道爲什麼李斯特伯爵和福勒斯特家族世襲了這座城市。
他們不僅要管理這座城市,他們真正的作用,是鎮壓城市下通往地獄的界門,不讓惡魔來到人間。
李斯特伯爵一死,福勒斯特家族滅亡,就意味着希望之城艾佩達也會徹底的消失,從界門內隨便跑出來一些惡魔,就像是威爾之類的,一個人就足以殺乾淨這座城市中所有的普通人!
感受到夏爾眼中對智障的歧視,漢姆尷尬的咳了兩聲,“我們通過一些渠道也知道了那天伯爵府發生的事情,所以對於你不能夠刺殺女皇……”,他瞥了一眼夏爾,“其實上面的意思不追究了。”
他緊接着說道,“如果你能配合我們把我們的人送進入伯爵府,無論結果如何,之前的那些事情一筆勾銷不說,萬一成功了,你將會成爲理想國最重要的奠基者,被銘刻在英靈碑上!”
夏爾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你在咒我死?”
突然被打了一拳的漢姆捂着嘩嘩流血的鼻子,居然很硬氣的沒有喊疼,也沒有叫人,他只是掏出手帕按住了流血的鼻子,“我知道你現在變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但這次我們也來了很厲害的人手,他們完全不像是人類能夠做到的那樣厲害,即使是你……”
漢姆眼神中藏着一種“其實你也不是對手”的目光,然後夏爾又打了他一拳。
“你看不起我?”
漢姆揉了揉眼眶,他依舊沒有喊疼,也沒有叫人,只是表情有些抽搐。
過了有一會,可能他稍微緩緩已經緩了過來,才搖頭說道,“不會,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他突然覺得自己再說下去還有可能會被打,所以乾脆不說了,換了一個話題,“我見過那些人了,我知道他們的厲害,夏爾,我是看着你長大的,我就像是……”,他本想用父親這個詞,不過考慮到安全問題,他改用了家人,“我就像是你的家人那樣。”
“艾佩達並不是一座宏偉的城市,你沒有去過神庭,沒有見到過活生生在你面前展現着的神蹟。你也沒有去過皇庭,沒有親眼看見過這個帝國最宏偉的城市!”,漢姆在說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的語氣中充斥着一種嚮往,以及被震撼的情緒。
夏爾看着他,仔細的看着他的表情,“你去過?”
漢姆點了點頭,“我去過,所以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也許你覺得伯爵府那些人很厲害,但實際上比起這個世界,他們並不算什麼!”
“這是一個機會,夏爾,真的,如果我們能夠控制艾佩達城,下城區解放出來的數十萬勞動力會成爲我們最鋒利的長矛,我們最終必然會席捲整個帝國,乃至整個世界!”
漢姆再次發揮了他的特長,雖然話不多,可激動人心的語氣、動作、暗示結合在一起充滿了蠱惑力,還是讓人有一種想要按照他所說的那樣,去試一試的想法。
“啪!”
“你特麼的爲什麼又要打我?”,漢姆這下是怒了,他覺得自己的情緒,語態和動作都已經配合到完美,他自己都被自己所感動了,恨不得爲了理想犧牲自己,而且他也沒有看不起或者嘲笑夏爾的意思,夏爾卻又給了他一拳。
夏爾聳了聳肩,“之前我碰到一個女孩,她也打了我,她給我的說法是打我的時候感覺特別的順手……”
“所以你就打了我?”,漢姆額頭上都蹦出來了一個青筋,“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因爲剛纔那個時候我忍不住了,太順手了,我終於明白了那種感覺。你知道,我最近開始從心,如果不打你……”,夏爾的臉上有些歉然,“我會後悔的,我可以爲此道歉,你願意原諒我嗎?”
漢姆很大度的點着頭,“願意,你先把拳頭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