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番外

清寒的夜, 一彎殘月斜掛天際。

地上的積雪未融,踏在腳下,會細碎做響。

凌宵立在路燈下, 擡首看着十樓的那個窗口, 白色的窗簾已經落下, 但可以看出屋內燈火正明。

站了多久, 他不知道, 只知道他一直在看着,看到自己忘了時間。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和她的朋友的聚會一定很熱鬧, 他可以想象他們的快樂,是因爲她的笑, 在她的朋友面前的笑, 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快樂。

然而這樣的笑容, 在他面前,從沒有過。

她離開的這三年, 想必過得很好,從初見她那一刻他就知道,她的臉上有燦爛的笑意,雙眼閃亮,與三年前全然不同。

三年前的她, 是記憶裡的她。

初次見她, 她眼裡的防備與擔憂, 那麼明顯, 他只當他是好人家的女兒, 對他這樣的混混,那樣的眼神, 極之正常,他並未在意。讓他在意的是她身邊的明雅,清麗嬌柔,目光單純如小鹿,笑容純美得讓人不捨移開眼睛,在他十九年的灰暗生活裡,明雅這樣的女子,是可望不可既的陽光,情動,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而在初見,他已知道,明雅眼裡看到的只有阿磊,和他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然而,卻依然不可抑制地關注着明雅,而她,他只當她是明雅的好姐妹。

他一直知道,明雅這樣嬌弱純潔的女子,是決不能承受他們的黑暗和血腥的,但阿磊從未對哪個女子如此認真,看着明雅眉眼間的甜蜜,他對阿磊怎麼也說不出勸其放手的話。

而她,居然會那麼決絕而強硬地阻隔在明雅和齊磊之間。

他去看明雅,她防備地守在明雅身邊,他不禁恨她的冷血,無視明雅的痛苦。

而他又看到她的眼淚,在明雅的愛情面前妥協的她,臉上有疲倦和苦痛,那樣無聲地流淚,讓人不自覺憐惜。她卻推開他的手帕,只是用一雙淚眼望着他,直直戳到他心底最深處,她是怎樣的犀利,竟可以看出他心底的秘密。

明雅口裡的她,是疼愛明雅的好姐姐。

而坐在他機車後座的她,也有着一般少女的羞澀。

而明雅出事時,在醫院裡的她,那樣冷然而凌厲,眉宇間竟滿滿肅殺之氣。

明雅走後,她眼神空洞地面對阿磊的徹斯底裡,滿臉是淚,那樣的脆弱。

她是怎樣的女子,怎麼會有這麼多不同的面目。

從沒想過,她會爲他受傷。

當滿身是血的她倒在他的懷裡的時候,他除了震驚,心裡居然有疼痛。

看到她醒來的那一刻,他的心是怎樣的狂喜,他以爲自己還在夢中。

但這樣的女子,與他,有如雲泥之別,他只能遠離她。

她卻對他揚起笑,要他做她的朋友,對着她的企求的目光,他無法拒絕。

在醫院裡的日子,他陪在她的身邊,那樣安穩而平靜,無須理會外間的腥風血雨,他的心裡竟會覺得幸福。

聽到她在頂樓花園說的那一席話,他震驚她對他的心意,心裡某些混亂的地方終於清明,他知道心裡幸福並非因爲安穩,而是因爲她。

但他決不能將她捲入他的世界,她決不能因爲他再犧牲什麼。

他欠她的,已經太多。

離開的時候,她突入其來的擁抱,有着訣別的意味。

她說,她要的他給不起,所以他不欠她什麼。

是的,她要的,他給不起,所以他不再解釋什麼,所以那想落在她脣間的吻只能生生落在她的額上。

離開她,回到原來的生活,可是心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心裡的人,只有她。

明知道,相見不如不見,可是還忍不住跟着阿磊,是想看到她。

她問他,他的真心呢?

他看着她眼裡的疼痛和自嘲,心裡的話終於決心說出,可是,竟淹沒在那一場煙火裡。

然而,他再也沒有勇氣說,只得眼睜睜看着她離去。

誰知道,她那句再見,竟真的是不再相見!

但爲何已決定遠走,還要爲他苦心安排?

進了雲龍集團,表面是爲了阿磊鞏固勢力,但他知道,這是她的安排,於是接受,只是爲了更接近她,哪怕只是一點,也好。

是他負她太多,活該他要在這三年裡爲她受盡思念煎熬。

這三年,他用盡全力,協助阿磊,借雲龍的力量把天盟漂白,不過是爲了能儘早有資格出現在她身邊。

可是,當他終於出現在她面前時,迎接他的,只是她的無措和生疏。

是他出現得太遲,還是她在離去時就已經決意把他忘了?

他不知道,只知道手中的禮物,竟沒有勇氣說是自己送的。

近情情怯,滿心的期待一瞬成空,在她的生疏和客氣面前,他只能落荒而逃。

可是,卻輾轉不肯離去,只能這樣擡頭看着那扇窗戶,想象她的快樂,任心在失落和疼痛中煎熬。

可是,到底是不甘心。

她怎麼能讓他終於肯正視自己的心的時候又抽身呢?

怎麼可以?

那扇窗戶的燈火忽然暗了,是聚會要結束了嗎?

凌宵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看到明晰和她那一羣朋友走出來,臉上笑容飛揚,送別,轉身,又消失,自頭到尾,她沒看到他。

指間夾着的煙頹然落地,無聲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