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用了早膳,可要休箇中覺?爺說姑娘還病着,不需當差,當好好休養着。”敘敘一邊收拾了桌子,一邊問我道。
“才吃了就睡,得長多少肉呀?”我滿心拒絕,況且我素來沒有午睡的習慣。
“那姑娘想做什麼?寫字?撫琴?或繡個什麼?奴婢好去給姑娘準備。”敘敘走到我身邊問道。一聽她這話,我就懵了,纔想起這古代女子打發時間的活兒,我是一樣不會。琴學得是鋼琴;棋頂多玩兒個跳棋五子棋;書用得都是水筆,況且我可能英文都比中文寫得好看些;畫也只熟練於素描油畫什麼的,對工筆和水墨知之甚少。若說女紅,我可是連針都沒怎麼拿過的,唯一會繡的大概就是十字繡了。若說看書,這個年代不加標點還全是繁體的書籍,對我而言大概同外語沒什麼兩樣了吧。這般一想想,我似乎真的什麼都幹不了。
“敘敘,你說有什麼好玩兒的嗎?”我坐在榻上發呆。
“玩兒?姑娘想踢毽兒嗎?”
“毽子?算了,我踢倒是會踢,卻不是很會。”
“那奴婢也不知道了。”敘敘也看着我發呆道。
“敘敘,你跟咱東廂房的小丫鬟小太監可熟悉?”我忽然靈機一動,問道。
“奴婢在正清殿侍候幾年了,那些和奴婢年齡相仿的奴婢自然熟悉。”敘敘有些不明白我的意圖。
“那便好,你從我這屋喊幾個小丫鬟小太監,咱們去院兒裡撕名牌吧?”我提議道。
“奴婢自然能把人喊來,可是姑娘說的這撕,什麼牌,是什麼?”敘敘一頭霧水。
“你先去喊人來,我再一起解釋。”敘敘應下後便去喊人了。不一會兒時間便帶回來四個看起來與我差不多大的丫鬟太監。
我讓他們將自己的名字都寫在紙上,用夾子將紙片夾在他們身後並解釋道,被別人扯下名牌的算輸。他們從未聽過這個點子,卻也覺得新奇有趣,一個個都躍躍欲試。我將我們六人分成兩組,在院中便撕開了。
“敘敘,你別跑,看我第一個撕下你的來。”敘敘與我並不在同一組中,而我第一個目標便是她。
“姑娘莫說大話,等追着了奴婢再高興。”敘敘也不甘示弱,跑遠幾步邊跳邊衝我喊道。那些丫鬟太監也都放開了玩兒,嬉笑聲充斥着整個院子,我一邊躲開那些向我伸手的爪子,一邊還不忘喊着挑釁敘敘。莊肅的寒冬裡,我們肆無忌憚地笑聲給這深宅大院帶來一絲春的生機。
“放肆!”忽然一聲怒喝傳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敘敘和其餘四人撲通跪倒下去。一臉怒意的海總管率先出現,接着允禮也跟在他身後走到我們眼前。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正清殿,爺的寢殿,是你們這些丫頭小子可以撒野的地方麼?這正午時分不各自忙活着,在這兒喊什麼喊?吵得爺政事不能辦,中覺不能歇。”海總管大聲訓斥道。
“爺饒命,爺饒命。”跪着的五人磕着頭,連聲求饒。
“給爺請安。”我走上前見禮。
“翛翛姑娘,這?”海總管許是看着允禮的面兒,對我還算客氣。
“爺,總管,是翛翛考慮不妥當。原想着用了午膳,歇得無趣,便尋了他們來陪我撕名牌找樂子,卻忘了這是爺的寢殿,會吵到爺。爺您別怪他們,是我的錯。“我忙爲那羣跪着的人求情。
“真是的,姑娘初來不懂事,你們一個個也不懂規矩?平日真是白教你們了。”海總管指着敘敘他們,恨鐵不成鋼般地道。
“你們四個,全部罰俸三月,以儆效尤。以後若還敢放肆,本王絕不輕饒。”允禮瞥了地上的四個人一言,面無表情地道,“翛翛,敘敘,跟本王進屋。”
我擡頭看看允禮,從他掃向衆人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絲嚴厲,心中微有些發慌。是我忘形了,忘了這是在王府,忘了這王府只有一個主人。我跟在允禮身後,挪着步子進了屋。纔剛進入房門,允禮便坐下發話道:“敘敘,去把門關了。”
敘敘應聲,將門關好,回來跪在允禮面前。她見我還杵着,忙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跪下:“姑娘。”我心中自是不願意跪,可見眼前這情景還是有些躊躇。照允禮這幾日對我的照顧和寬容,我跪下認個錯也許他就不會追究了。但我心底裡卻並未認爲自己有錯,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一來二去,我竟是也不知所措,還未等我猶豫完,便聽到允禮的聲音:“算了,坐吧。”
我似有些驚愕,茫然地看向他。
“坐。”他一眼看出我的不敢置信,又道了一遍。
我有些木然地點點頭,在一旁坐下。我擡頭看着允禮,卻不知該說什麼,
“翛翛,你不必如此緊張,本王說過,即便在王府中,若是你無心之失,本王不會追究。”他放緩了聲調對我道。我忽然明白他爲何要命敘敘去關門了。他不是想關起門來責罰我,而是不想讓他對我的寬恕惹衆人議論紛紛。
“你方纔和他們是在做什麼?”允禮詢問道。
“撕名牌。”
“那是什麼?”他不解。
“一種遊戲,將每個人的名字貼在後背,相互去撕那寫了名字的紙牌,紙牌被撕下者輸。這只是最簡單的一種玩法,還有更爲複雜的。總之這不只拼體力,更是看各人的機敏和聰慧的。”我解釋道。
“這倒是新奇。你們家鄉都這麼玩兒的?”允禮有些感興趣。
“我以前和夥伴們常玩。”我點頭道。看允禮沒有責備的意思,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爺可也要一試?”
“又胡言亂語了。”允禮蹙眉看了我一眼,“本王若像你們一般,成何體統?翛翛,本王說過,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本王知曉你如今還不懂這些規矩,固不予追究。但你記着,這正清殿之所以無人敢閒言碎語,無人敢造次,是因爲這是本王的寢殿。既是本王的寢殿,那便是莊重威儀的。以後若還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問過海總管再看能不能做,可有記着?”
“是,翛翛記得了。”我悻悻地起身,低頭向他行了個禮。
“記得便好。這幾日陰冷,本王不命你學規矩是要你好好養着病體,不是讓你去折騰的。到你風寒痊癒,本王派教習嬤嬤來之前,你就待在屋裡,好好休養思過。本王被你們這聲兒吵得放下堆滿案几的公文過來,現下就先回去辦事了。”允禮說完,站起身子。我和敘敘忙福身恭送。
待允禮離開,我總算長舒一口氣,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姑娘,奴婢真是嚇壞了,生怕爺一怒之下將我們全部關起來挨板子。”敘敘也鬆了口氣,捂着心口道,“奴婢也是糊塗了,竟跟着姑娘鬧,忘記了這是正清殿,吵着爺便是罪該萬死。幸而爺對姑娘寬容,總算逃過一劫。”
“他還不是把我訓了一通?”我有氣無力地道。
“我的姑娘,這般大不敬的話若讓人聽了去,姑娘可真的要遭殃了。姑娘,虧的是你,若今日是我們中任何一個出了這主意,爺賞二十大板都是輕的,姑娘別不知足了。”敘敘撇撇嘴道。
我看了看敘敘,又垂下雙眸:“罷,我還是去歇箇中覺,思過去。”
“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許是方纔鬧騰了一番,本就病未愈的身子的確有些乏力。更了寢衣,躺在牀上,屋裡的炭火燒得旺,整個屋子瀰漫着暖融融的慵懶之意。加上敘敘新添的香,倒是讓我真的有些昏昏欲睡。我微瞌雙眼,平緩地呼吸着,一下,兩下,三下,不一會兒便是睡去了。本就身子疲乏,加之那羣下人們被允禮一訓,變得極爲小心翼翼,整座正清殿安靜至極。我這一睡,便睡到天色漆黑。當我再睜眼時,放下的牀幔上已映上了燈燭的顏色。
“敘敘。”我開口喊道。
“奴婢在。”話音剛落,低垂的牀幔被掀起,敘敘的臉出現在簾幔內,“姑娘起身用膳麼?膳房早將晚膳送了來,奴婢看姑娘睡着,便一直擱在爐子上溫着。”
我一時迷瞪沒有反應過來,良久才記起清朝皇室皆是一日兩膳。一般王府中,早膳在十一點左右,晚膳在三點左右。“敘敘,現下是何時分了?”
“申時初刻。姑娘睡了許久呢。”敘敘邊回答,邊幫我將牀幔掛起,“姑娘快將衣裳披上吧,雖說屋子裡有炭火,到底姑娘才起,容易着寒。奴婢先去外間將燈點了,把膳食碗筷給姑娘備好。”
我點點頭,依言先將外衣披上。許是因我一直睡着,敘敘僅在屋裡點了兩盞燈。如今黑夜如漆,滿是沉木色桌椅牀幾的屋裡僅有兩點燈火忽明忽滅,十分昏暗。只是這寂靜的暗沉似乎也容易勾起人的愁傷。敘敘在外間擺弄碗筷發出的輕微響聲反襯得屋裡愈加沉寂。我走到靠窗的軟榻上坐下,透過窗紗,眼見朦朧一輪月影格在窗櫺之中。“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約莫是因爲不論何地,所賞的都是同一輪月罷?去國離鄉之人總會望月思鄉,而月,似乎也成了“思”的意象。思故土,思親友,思君,思伊人。我望着那朦朧的月,一直被壓在心中某個角落的愁思一股勁涌了出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我甚至連自己當做什麼不當做什麼都不甚清楚。一種孑然一身的孤獨感在這黑夜中將我包裹。即便我之前做夢都想穿越,即便我與那如執念一般心心念念之人僅一屋之隔,夜深人寂時,人心底那最原始的對家人故土的思念便一瞬崩塌,思念中還帶着濃濃的無所適從。
爸媽,哥哥,當你們發現我突然杳無音訊時,你們是不是傷心欲絕?我也想你們,很想很想。可是,也許我們再也,再也見不了面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緣巧合再將我送回現代去,但總覺得機會渺茫。而心底裡那一種自己也理不清的頭緒更是讓我迷茫。便是如今有一條回去的路擺在我面前,我就會義無反顧地離開嗎?環顧這四周,瞥一眼允禮尚還留在我屋裡的大氅,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會如何選擇。
雖然心裡亂得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可那孤離的感覺和思念卻是濃於血水。我輕輕俯下身,將臉埋在臂彎之中,趴在軟榻上的小几上。這連日來的慌亂,委屈,孤獨和夾雜的各種道不明的情緒化爲眼淚,隨着我的抽噎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