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嬤嬤回到正清殿東廂房,還未曾坐下歇息一會兒,便聽到外頭小丫頭道:“姑娘,爺來了。”
我站起身,允禮正好走進來。“給爺請安。”我微微一屈膝,問安道。
“免了。你倒是學得挺快,昨日見着福晉行過一次禮,便學着了。”允禮點點頭道。
其實我並非完全不懂得大清的問安禮,只是曾經雖有興趣研究,但衆說紛紜,也沒有可信有力的史料記載具體清晰的行禮方式,因而只混了個半知。昨日見了福晉標準的問安禮,自然明白了以前看的哪些錯哪些對,便就記住了。
“過來坐吧。看你到了王府,的確是拘束規矩了許多。”允禮說着,示意我同他一起坐下。我剛想應他,卻不覺鼻子一癢,忙用手捂住口鼻,微轉過頭連打了三四個噴嚏。
“莫不是昨夜又着了涼了?本就傷寒未好,若再加重可就麻煩了,本王一會兒宣太醫來給你瞧瞧。”允禮蹙眉道。
“不用了,許是方纔同福晉在王府走了一遭,吹了些風了,無大礙的。我搖頭道。
“你同福晉出去了?”允禮轉頭看向我,“這幾日將近年節,天極寒,你本就傷寒未愈,還是不要出這正清殿了。福晉不知你身子不好,帶你在府中走走也是善意,你莫要多想。”
“想多,想什麼?”我一時不曾反應過來。
“是本王多慮了。你連藉機攀龍附鳳都不會,怎會有這些小心思?”允禮輕聲笑了出來。
我始覺他究竟是什麼意思。“福晉這般溫和,對我也頗爲照拂,我怎會不解她的好意?”我嘴上這般說着,心裡卻不知什麼什麼滋味。他,的確很維護這位福晉。
允禮點點頭,微提高聲音喊了一句:“進來吧。”房門發出吱嘎微響,一位看起來與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低頭走進來:“奴婢見過爺,見過……”她擡頭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道,“見過姑娘。”
“起來吧。”允禮點點頭,對我道,“翛翛,本王送你一位貼身侍婢。她叫敘敘。東廂房雖有粗使丫鬟,但都不是你的丫鬟太監。照例,他們僅能打理上下,卻不能直接聽命於你。因此本王送你這個小丫頭,平日裡能多照顧你一些。”
“謝謝。”我站起身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看着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敘敘,你多大了?”
“回姑娘,奴婢今年十五了。”敘敘對我一福身子道。
“十五?那你能做什麼呢?”我偏過頭問她。
“奴婢什麼都能做。”敘敘自信地答道。
“好了敘敘,你先退下,本王同姑娘有話要說。”允禮看向敘敘道。敘敘應聲出去,併合上了房門。
“翛翛,本王曉得你在這人生地不熟,若指派一個侍候人駕輕就熟的嬤嬤來更好。可你畢竟只是本王的侍女,照定例,你可以使喚底下的粗使丫鬟太監,卻不能有專侍奉於你的貼身侍婢。嬤嬤雖能幹,卻未必會真心聽命於你。若她有二心,只怕你是不好過的。因此倒不如這伶俐的小丫頭來的忠心可靠。敘敘雖小,卻是由王府最得力的嬤嬤親自調教出來,送正清殿侍候的。她機靈能幹,必能照顧好你。”允禮目光看向我,頗爲認真地道。
“爺爲了我已經是盡力安排了,翛翛自然感激,怎會有不滿?”我也看向允禮的雙眸,聽着他的思慮,我心中似羽毛拂過,一點輕柔的暖意。
“好了,你先好生養着,待你身子好全了,本王再讓嬤嬤來教你王府的規矩。正殿與東廂房相隔不遠,若有事,你便讓敘敘來書房見本王。本王還有政事要辦,先回書房了。你若有什麼需求,直接找海總管便可。”允禮說着,準備起身離開。
“爺。”我忽然叫住了他。
“嗯?”
“咳嗽可好些了?本就是因着我爺才染上風寒的,還是請太醫看一看吧。”我也起身,站在他身前道。
“本王無大礙,太醫就不必了,休養幾日便好。”允禮微微一笑,便擡腳離開。
“姑娘,姑娘需要奴婢做什麼?”允禮剛離開,敘敘便進屋問道。
“沒有什麼要做的,你歇着吧。”我笑說道。
“姑娘您真好,自奴婢入王府侍奉起,還沒有嬤嬤主子讓奴婢歇着的。奴婢給您倒杯水吧。”敘敘說着,提起桌上的壺去爲我煮茶水。煮好的茶纔剛到我手上,海總管正巧出現在門外。
“姑娘,這些都是爺的賞賜,金玉珠釵十二對,衣裙十二套,外加爺叫我置辦的一些細碎物件兒。姑娘先收着,若還有缺的,我再命府事房送來。”
“翛翛謝過爺,謝過海總管。”本來這就不缺什麼,如今爺又多賜了些,自然更不缺了,多謝總管掛心。”
“姑娘客氣了。你我都是侍候爺的人,將來自需彼此提點照拂。若姑娘無事,我便先走一步了。”海總管客氣地道。
“總管慢走。敘敘,送送海總管。”送走海總管,敘敘將送來的每一個匣子箱子打開給我看:“姑娘,爺賞賜了好多呢。”
我隨手拿起幾支珠釵,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這些都是真金實銀,鑲嵌着各種珠寶玉石。在這個年代,這些都是由工匠手工精心製作的,允禮送來的,又都是那些專爲皇室打造首飾珠寶的能工巧匠精心設計,每一件都有它不同的意義。
“姑娘,您看爺賞了您那麼多衣裙首飾,不如咱試試,讓奴婢幫您來更衣打扮?”敘敘看見這麼多的賞賜,頗有些興奮道。
“你會束髮?”我不禁有些好奇。這位年僅十五的小姑娘真這般能幹?
“奴婢自然會。奴婢會好多種髮式呢。”敘敘頗有些自豪地道。
“這麼能幹?那咱們便試試?“我也是頗有興致。以前我就癡迷古風,什麼漢服旗裝都讓我愛不釋手。爸媽雖不反對,卻覺得這些衣裳沒有用,同意我買了一兩套後便再不讓我多買了。不僅如此,一來頭髮不夠長,二來我也真的不會,所以總梳不出真正屬於古代的髮型。如今這麼多做工精緻的古裝擺在我面前,又有敘敘這會梳頭的幫手,哪裡還忍得住不試一試?
“是,奴婢這就給姑娘更衣。”敘敘也是孩子心性,見我首肯,忙興奮地忙開了。“姑娘,咱先試這套如何?奴婢覺着這紅梅色最襯姑娘的膚色。”
“好,聽你的。”我笑說着,邊換上那套簇新的衣裙。
“姑娘膚色真白。”敘敘由衷地讚道,“姑娘還小,奴婢給姑娘梳兩把頭可好?”
“都好,你看着梳便好。”
“姑娘,戴這隻金釵子可好?”
“那支,那支銀步搖好看。”
“可奴婢覺着這紅梅色配這金釵子更貴氣。這支這支,這支好看......”
“姑娘,您瞧,真好看。”折騰了半晌,我和敘敘終於是停了下來。敘敘站在我身後,看着鏡中的我道,“姑娘長得和奴婢見過的格格福晉都不同。奴婢說不上來何處不同,就是覺着姑娘身上有種說不出的令人注目的氣質。”
“敘敘,你可真會夸人。”我笑道,心裡卻也很是滿意。我一直偏愛古裝不是沒有理由的。不論是漢服還是旗裝,都有現代那簡潔的服裝所沒有的韻味。看着鏡中的自己,旗頭被高高挽起,花鈿步搖點綴烏黑的旗頭上,襯出一種不落俗塵的嬌俏和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傲。身上剛換的一件藕荷色旗袍襲至腳背,繡工精巧的上等綢緞穿在身上,顯出《詩經》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清雅寧秀。這正是我原先一直想模仿卻怎麼也達不到的一種境界。
“姑娘,奴才是膳房的,給姑娘送早膳。”
“敘敘,你去開門,我先去更衣。”
“姑娘,這衣裳本就是爺賞了平日裡穿的,姑娘便穿着吧。”敘敘說着,邊前去開門。
“姑娘,這是姑娘的定例,菜食米麪八品。爺怕委屈了姑娘,雖改不得定例,但從自己膳食中賞姑娘羊肉鍋一品,燜燒茄子一品,小食果子一品。”膳房的那位小太監邊說着,邊有人將膳食一碟碟送了進來。
“這麼多,我一人也用不了。你把爺賞的給爺送回去吧。”我看着滿桌的膳食,真有些發愣。雖然以前便在書中看到過古代皇室用膳的精細奢華,但當一見,還是讓我吃了一驚。
“姑娘說笑了,爺賞的東西,可不敢往回送。姑娘挑着喜歡的用便好了,用不了的,賞給底下丫鬟太監。咱們爺雖說不鋪張,照例一頓早膳也有十七品菜食,不少這三道。”那位小太監說完,便退了出去。
“十七品?一個人?”我轉過頭看向敘敘,敘敘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忽然覺得我以前的生活真是樸素到讓他們不敢相信。“敘敘,你同我一起用吧,我一人,怎樣也用不完的。”
“雖說姑娘是爺的侍婢,奴婢也是正清殿的丫鬟,奴婢該同姑娘一起用膳的,只是爺既讓奴婢侍候姑娘,姑娘便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豈敢逾越?”敘敘忙擺手道。
“你都說了你我都是正清殿的人,我又怎是你的主子?一起用吧,爺不會怪罪的。”我拉着她一起坐下。
“姑娘您真好。”敘敘想了想,覺得我說的有理,便安心坐了下來。
王府的膳食極盡精細,每一道色澤,擺盤都如工藝品一般,精巧得讓我都不忍心下筷。嘗過王府的菜品,才明白原先在客棧裡頭吃的,對於允禮而言有多將就。即便我同敘敘敞開了吃,也斷然吃不完十一碟佳餚。到底我們只是兩個小姑娘,每道菜吃了三四口便已是飽了。“姑娘,奴婢,奴婢用不了了。”
“我也吃不下了,可是這十一道菜食就像沒怎麼動過一般,扔了多浪費?”
“這七八品姑娘都沒怎麼動過,便賞了院兒中那些粗使丫鬟太監,他們會感激姑娘的。”敘敘偏過頭,看了看我道。
“賞給他們?雖說我沒動幾筷子,到底還是剩下的,這不好吧?”我猶豫道。
“姑娘,咱王府數百來人,不是人人像姑娘這般有爺照拂着,也不是人人像奴婢這般能貼身伺候姑娘的。除卻爺的侍婢太監和福晉幾位陪嫁和得力下人,那些粗使的一日兩餐都是極爲簡單的。否則咱王府怎的有這麼多銀子供下人吃喝?”敘敘認真地解釋道。
“你這般一說,我愈發覺得咱們吃的好生浪費。”我呆呆地盯着剩下的十一道菜。
“姑娘就不要多想了。宮門王府自有定製。如今姑娘初來必不適應,但將來這王府便是姑娘的棲身之所,姑娘總會習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