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安安見祝子山出手闊綽,禁不住好奇地問:“祝領隊,你身上有多少銀票?”
祝子山神秘地笑着,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
“十七?十七萬!”華安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祝子山向雅座外面望了望,輕聲說:“都是公款。我打算把這些銀票換成黃金珠寶,就放在中繼基地的墓穴裡,以後再有工作隊執行任務,他們就不會爲了生活發愁,也不會因爲使用作廢的銅錢而遇到麻煩。”
“你太偉大了!”華安安不由得高聲叫了起來。
祝子山示意他小聲點,不要大驚小怪。“我打算從揚州開始,買黃金珠寶,一直買到杭州。這樣,攜帶起來也小巧方便。如果把銀票放在墓穴裡,恐怕回頭就變成假鈔了。”
“另外,你喊表舅的那個老馬,他可靠嗎?”祝子山喝了口茶,盯着華安安。
華安安拍拍心窩,“絕對可靠!”
祝子山說:“如果這個人可靠,我打算提前做上路的準備。從杭州到處州,上次我們在路上足足走了十三天。如果咱倆馬不停蹄地跑,三天應該能到。”
華安安知道祝領隊在醞釀一個計劃,就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我想,交給老馬一萬兩,讓他買上二十匹馬,從杭州到處州,再到磁湖基地,每隔幾十公里,凡是有客店的地方,就在那裡寄養兩匹馬。總共分成十站路,這樣,一旦需要緊急離開,咱倆就能不間斷地換馬飛奔,甩掉一切可能的意外麻煩。”
華安安問:“你認爲還會有麻煩?”
祝子山說:“世事難預料,提前架設一條高速通道,便於隨時脫身,說不定會派上用處。這在圍棋上怎麼說?”
華安安笑着說:“預留後手。不過,到時候咱們怎麼知道馬匹會寄放在哪家客店?”
祝子山說:“所以,這個老馬最好能儘快上路,一切妥當後,他必須及時向咱們彙報。”
華安安說:“一條高速通道,這個想法我贊成。可是,怎麼跟馬錶舅說呢?這件事情誰聽了都會懷疑的。”
祝子山想了想,說:“你對他說,兩個月後有急事要走這條路,咱們到達磁湖後,所有的馬匹都歸他處置。另外,我讓小栓子陪着他,以防路上有什麼意外。”
華安安搖搖頭,“一個老人,一個小孩,趕二十匹馬?他們沒有這個本事。”
祝子山說:“他可以僱人幫他趕馬,或者不要一下子買齊,而是在這個地方買幾匹,那個地方再買幾匹。反正這件事交給他,由他操心辦好就行。”
華安安不想拖累馬錶舅,他更希望表舅跟自己能過上幾天舒坦日子。
祝子山付了茶錢,兩人回到花滿樓。
華安安吞吞吐吐對馬修義說,想請他去趕馬。多虧有祝子山從旁圓謊,否則馬修義會越聽越糊塗。
馬修義不解地問:“兩個月以後的事,目下就做準備?“
這件事從邏輯上確實講不通。
祝子山說:“去年我和安安在磁溪縣給他說了一門親事,說定是兩個月以後就去成親的。現在,我公務纏身,兩個月內肯定去不了。所以,請馬老哥提前做好預備。這事,您可千萬不能推辭。”
馬修義半信半疑,笑着說:“安安的口風可真緊,我和他處了這麼久,他一點都沒有提到過。”
華安安一聽提親,心裡就不舒服,祝領隊怎麼老拿成親說事呢?
祝子山說:“安安說了,在這世上,除了我,您就是他最親的親人。所以,這事委託給您,再放心不過了。”
馬修義說:“既然是喜事,我自然不能推辭。我也盼着安安能早日成家立業。”
祝子山取出一沓銀票,交給馬修義。“這是一萬兩,你先收好。我知道您是讀書人,做不了驅趕牲口的事,所以呢,您最好在杭州找個會相馬、會趕馬的把式幫着您。我再叫小栓子陪着您,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馬修義捧着銀票,眼睛都瞪直了。“能用得了這麼多嗎?”
祝子山爽朗地大笑,說:“這麼多馬,又要寄養在店裡吃草料,還有路上的各種花銷,寧要寬綽些,免得到時候爲難您。”
馬修義小心地把銀票貼身藏好,說:“好吧,剩下的我再退還給您。那麼,幾時動身?”
祝子山說:“等雨停了,越快越好。”
馬修義盤算了一下,問:“我把事情辦完,到什麼地方找您?還是揚州嗎?”
祝子山和華安安對望一眼,說:“杭州,好人緣。如果您辦完事,提早到了杭州,就在好人緣住下來等我們。我和安安或早或晚,最遲在兩個月頭上,一準來好人緣找您。”
馬修義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懷揣一萬兩銀票,他深知責任重大,暗下決心豁出老命也要辦好這件事。
祝子山安排好路上的事,對華安安說:“我先回去,明天一早咱倆去騾馬市,先買一匹馬給你練習用。”
華安安驚訝地問:“你不住這裡?”
祝子山說:“我跟和親王一行人都住在揚州將軍府,現在就脫離他們不合適。”
祝子山走後,華安安叮囑馬錶舅路上注意安全,即使事情辦不成,人卻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馬修義對祝子山所講的理由是不相信的。但不論是什麼事情,他都會盡心盡力辦好,這樣纔對得住華安安。
傍晚,費保定來了。他穿了一襲藍色的道士服裝,頭頂也開始蓄髮。出家人是不用剃頭的。
華安安感到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看着費保定一副出家人的憊懶,他覺得可笑。
費保定有些不自在,寒暄了幾句,說:“兄弟,你現在春風得意,我卻要去道觀裡修行。”
華安安問:“那麼王爺也要出家嗎?”
費保定無精打采地說:“王爺把他自己許給了道觀,卻要我代替他修行。”
華安安惋惜地看着他,說:“難道要在道觀修行一輩子?”
費保定搖搖頭,撇着嘴說:“哪能?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去江西受上三年罪。可憐啊,大好時光只能誦經煉丹了。”
華安安從懷裡掏出銀票,交給費保定,“大哥,你這一路風餐露宿,少不了吃苦,這些銀子給你改善一下生活吧。”
費保定瞪大眼睛愣了半天,驚奇地說:“兄弟真是發達啦!唉,我去苦修,要這些阿堵物做什麼?”
他居然推辭不要。
華安安硬塞進他手裡,兩人推搡半天,費保定終於接受了華安安的心意。
華安安打趣地說:“看來出家人就是了卻塵緣,大哥居然不要銀子了。”
費保定打着哈哈,苦笑不已。銀票一揣進懷裡,他萎靡的精神立刻煥發出青春,眼睛也亮了,說話底氣十足,唾沫星子亂飛。
華安安想起了香香,就大着膽問:“香香怎麼樣了?過得還好嗎?”
費保定於心有愧,吱吱唔唔地說:“兄弟,哥在這件事上確實慚愧。你知道,我在王府混事,就是想蒙張虎皮出去招搖一下。香香這事,哥是迫不得已。我愧疚,我難受,我一肚子苦水往哪兒倒啊?”
華安安嘆口氣,說:“算了,不提了。只要她不受委屈,日子過得衣食無憂,我也盼着她能幸福呢。”
費保定見華安安並不責備自己,心裡稍覺寬鬆些,說:“她如今日子過得還行,窮孩子出身,什麼苦難沒經過?這是她的命啊。”
兩人都沉默下來,停頓了一會兒,費保定找個託口告辭走了。
華安安從窗戶上目送費保定離去,望着他乾瘦微駝的背影,心裡百感交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老費這樣精明能幹的人,連妹妹的命運都掌握不了,自己不也是一樣嗎?走上圍棋之路,是父親的決定。做實驗員,是祝子山一力促成的;執行任務,陰差陽錯流落在這裡,是一時的疏忽大意造成的;和香香的婚約,是祝子山和費保定的主意。婚事告吹,是滿洲貴族橫插一槓子造成的。莫名其妙地和北京棋界鬧翻天,不知道又是什麼原因?現在返回中繼基地,又是全憑祝子山做主。
自己什麼時候能真正掌握一次自己的命運呢?
吃早飯時,祝子山領着小栓子來了。
小栓子穿戴一新,肩上挎着小包袱,背上揹着雨傘和一雙布鞋。
雨已經停了。驕陽似火,街道上的水跡都已經被曬乾。
吃罷早飯,馬修義背起自己的行李和褡褳,一手牽着小栓子的手就要上路。
祝子山叮嚀再三,要小栓子聽馬老師的話,路上不可調皮使性子。
華安安囑咐馬錶舅,一路注意保重身體。
他們把一老一少送出揚州城,僱了一輛馬車,讓把老少二人一直送到瓜州渡口。
“我想到了一個計劃。”祝子山悄悄說。他的目光很堅定,稍顯一些冷酷。
現在,他倆去牲口市場買馬。
“計劃已經很周密了,還有什麼?”華安安漫不經心地問。
祝子山說:“張橋畔周圍的地形,我出任務之前已經實地走過一遍。在界溪的上游,有一處小瀑布。如果把瀑布的出水通道堵上,用不了多久,那裡就會形成堰塞湖。一旦下起大雨,堰塞湖衝開堵口,奔瀉而下……,哼哼!”
華安安停下腳步,吃驚地瞪着祝子山。
祝子山表情猙獰,顯露出華安安從沒見過的另一面。
“人爲製造洪水?你打算幹什麼?”
祝子山眯縫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身旁東來西往的人羣。“我想把張橋畔通往中繼基地的那道土坡和小橋沖掉,隔斷張橋畔和中繼基地的直接聯繫。這個村子距離中繼基地太近了,只有不到二百米。它的存在對基地是個巨大威脅。”
華安安堅決地說:“我不同意!大水衝到那個村子,會造成村民的生命危險。我記得工作條令一再強調,不能干涉歷史進程。”
祝子山摟着華安安的肩膀,低聲說:“條令是活的,有一半還是我制定的。不干涉歷史進程,要分具體情況判斷。這個村子是中繼基地的一大威脅,它所提供的飲食條件,恰恰是工作隊員執行任務時所必須抵制的誘惑。我懷疑,以往的實驗員不能返回基地,多半是因爲飢餓乾渴,正好基地外面有這麼多誘惑,所以掉入陷阱無法返回的。”
華安安焦急地說:“可是,到了咱們的年代,那個土坡和小橋已經沒有了。張橋畔也變成了張家崖。就讓大自然去幹這件事吧,咱們何必違反紀律?”
祝子山說:“這正是我昨天晚上反覆考慮的事情。爲什麼土坡和小橋會消失?不是大自然造成的,而是人爲的,這個人就是我!”
華安安突然發覺祝子山變得陌生。不再是成熟穩重,待人和氣的祝領隊,而是鑽進了歷史悖論無法自拔的精神病患者!基地一再強調,實驗員不得思考個人在歷史、現在和未來之間的定位問題,就是擔心倒錯的時空會引發人的精神妄想症。唯一的依據,是每個人從小都接受的倫理道德規範,使人在倒錯時空中會精神扭曲。最顯而易見的,是他們來自於三百年後,卻要和祖奶奶級別的少女定親。這中間產生的倫理扭曲,會使人發狂。
祝子山想幹的,卻是利用時空差別,實現個人的歷史成就。
華安安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祝子山,這麼沉穩的人一旦鑽進牛角尖,就很難拉得回來。或許,他說的也有一些道理。但是,大水衝下來淹死村民,這可是在造孽!他不能因爲祝子山是領導而忽視不管。何況,華安安懷疑祝子山是挾私報復這些村民。
“祝領隊,你如果下決心這樣做,我也無法阻攔你。但是,淹死了張橋畔的村民怎麼辦?他們的財產損失怎麼補償?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華安安急紅了臉,厲聲提醒對方。
祝子山沒想到華安安會反對,他擺擺手,說:“這只是我的想法,具體怎麼做還要慢慢考慮。不管怎麼說,咱倆是這麼多工作隊執行任務以來,社會地位最高,能力最強,條件最好,最成功的。如果我們不做,別的工作隊即使想做怕也沒有這個能力。我不能聽任這個陷阱擺在基地門外而無動於衷,看着我們的實驗員一個一個往裡掉。”
華安安見祝子山非常執拗,再爭下去非吵架不可。乾脆悶頭走路,再也不吭聲了。
盛夏季節,馬市上冷冷清清。有幾匹羸弱的瘦馬拴在樹蔭下,或立或臥,靜靜地啃着麥秸。馬販子無精打采,都靠着樹在打瞌睡。
祝子山圍着馬市轉了幾圈,挑了一匹還算健壯的馬,對華安安說:“騎馬呢,有一些安全常識你要記住。千萬不敢站在馬屁股後面,小心被踢着。”
華安安笑着說:“這個我懂,我以前旅遊時騎過馬。”
祝子山讓馬販子配齊了鞍具和馬嚼子,指着馬鐙和肚帶說:“上馬之前,先繫好肚帶。肚帶鬆鬆垮垮,很容易轉鞍,這個最危險。一定要把肚帶繫緊,在路上每隔一段時間,還要檢查一下,防止它鬆弛。上馬的時候,左腳尖往裡蹬,下馬時,也是左腳尖內蹬,然後脫開右腳,這個次序很重要,萬一馬受驚,你很容易脫開腳,最多摔個四仰八叉,不至於脫不開腳而被馬拖着走。”
華安安認真聽着,並且試着上馬,在場地內溜了幾圈。
這是一匹老馬,脾氣溫順,正適合華安安這種生手騎着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