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確實如董寧所說並沒有另外來調糧的兵馬, 侯義這邊準備的糧食全部都是用來接濟蜀中官兵的?
那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許白隨董寧回程的途中想了一路,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爲何要囤積糧食, 這些糧食又是作何用途, 呂益是非常清楚的。侯義也知道, 並且是受呂益指使。
呂益到底隱瞞了些什麼……爲什麼要瞞着他……
許白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受信任了, 這個感覺自從錕金之死, 南下分別了之後就一直存在着。
入蜀了之後更是感覺自己變成了門外人,呂益和楊正卿商量,甚至和趙宥、孟桂山商量的時候都會多少避着他, 彷彿打仗這件事情跟他本就不相關似的。
“爲什麼……當初說想讓我有用的,不是你嗎?”許白喃喃自語, 他有時真是很想把一些話挑明瞭, 問問清楚呂益到底是什麼打算。
但他也清楚, 依呂益的性格,若是有意讓他知道的, 肯定會讓他知道,但若是有意瞞着他的,縱使百般質問,也必然得不到回答。呂益這人,強勢且固執。
回來了之後, 他挑燈去找了孟桂山。
“我出去的這些天, 少爺沒說什麼吧。”許白問。
“問了一句, 我說跟着胡猛去西郊統計兵士們所需的棉衣, 少爺便點頭, 算是允了。”孟桂山道:“你也別多心,我看少爺是想讓你先熟悉熟悉蜀中的事物, 然後再把計劃跟你和盤托出。”
許白搖搖頭,“若他真有心讓我知道,爲何不讓懂得最多的趙宥或者楊正卿來教我,而是把我派去後勤,和董寧、胡猛這些入伍時日尚短的人學習?”
“大約是少爺體諒你,不想讓你上前線吧。”孟桂山道:“這仗一旦打起來,刀槍不長眼,棍棒不留情,少爺不想讓你冒風險。”
“這仗如果打起來了,他能死得,你們都能死得,唯有我死不得了嗎?”許白聽着孟桂山的解釋,心裡的疙瘩非但沒有解開,反而系得更緊了,“他難道不知道什麼都不與我說,還不如讓我去前線送死麼?”
“莫說這話,莫說這話……”孟桂山急忙寬慰他,“少爺有少爺的打算,絕不會害您的。您跟了少爺那麼多年,也知道他的性格。”
許白嘆氣,就是因爲跟得久了,纔會不相信孟桂山的那一番安慰。與其說呂益是在憐惜他,不如說是呂益乾脆棄了他,棄之不用了更爲恰當。
“話說,我這次查訪,發現侯義那邊囤積了大量糧食,遠遠超出了蜀中官兵所需的數量,你可知爲何?”許白乾脆不去想呂益那些彎彎繞繞,將話題轉到了餘糧的問題上。
“會不會是爲南邊的一個將軍準備的?”孟桂山聽了許白的敘述之後猜測道:“我聽趙宥說呂少爺有意和南邊一個將軍結盟,但遲遲也沒派人過去。那些糧食是不是爲了表示結盟的誠意,而準備向南邊那個將軍敬獻的?”
許白沒從呂益口中聽說過南邊的將軍,急忙問,“怎麼又冒出來了個南邊的將軍?呂少爺到底什麼打算?”
孟桂山搖頭嘆氣,“若我知道少爺的打算的話,也就不會在這裡無端猜測了。我和趙宥只是聽少爺說說,覺得少爺似乎是想和誰結盟。”
“結盟?”許白沒從呂益那裡聽說過一絲半毫結盟的事情,又覺得有些生氣,追問道:“爲何要結盟?與誰結盟?”
“以我等區區十萬兵馬抗擊周朝的四十萬大軍,未免是以卵擊石,所以少爺有此決意也不難理解。”孟桂山見許白滿臉驚愕,料想他是未曾聽說過,便說得仔細了些:“只是不知道有意拉攏的對象是誰……既像是北面蠻族的察爾金赤,也像是南邊的一位大將軍。”
“察爾金赤和南邊的大將軍又是誰?”許白覺得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察爾金赤統一了北邊的赤吒、班姆和赫沁三個部族,現在是北方草原上對周朝最大的威脅。每年秋冬蕭瑟、百木凋零、茶馬互市結束了的時候,他們就要越過瑤河南下,將北面的村落洗劫一番。近年有越做越大的趨勢,所以朝廷每年需要往西北調派大批的軍隊以示威嚇。”
“至於南邊的大將軍嘛……就不甚清楚了,連趙宥都不清楚,更別提老夫。”孟桂山道:“趙宥也是聽楊正卿說的。至於楊正卿和那位大將軍的關係……一說楊正卿是那位大將軍的舊部,二說他是陷害大將軍的敵系的舊部,三說他只是和鎮南大將軍偶有交集罷了,畢竟他是前禁軍教頭,而那位大將軍之前也是爲朝廷做事的。”
“既然是周朝的將軍,爲何少爺會想聯合他?”許白不解:“難道將軍起了反心不成?”
孟桂山搖頭,“反心不反心,老夫不甚清楚……但那位將軍歸屬朝廷已經是先帝在位時的事情了。據說是有犯上作亂之心,被先帝株連九族。所以現在南邊的大將軍是他本人?還是他的餘部?亦或者是他的餘部打着他的名號,裝作他依然在世?也還是個謎團。”
“那麼少爺想聯合的到底是誰?”許白覺得呂益要聯合也並不奇怪,只是北邊是外族,而南邊到底有沒有大將軍,大將軍是誰又搞不清楚,這該如何聯合?
孟桂山作沉思狀,猜測道:“我真猜不透少爺的心思。我和趙宥都勸他聯合南邊,畢竟南邊是本族而北邊是異族。聯合本族推翻了皇帝,不過是王朝更替,成王敗寇罷了。但聯合外族推翻本族卻是引狼入室,欺君叛國的行爲,是爲百姓所不齒的……即使最後成功了,卻名不正而言不順,最後落得個竊國的罪名,當真是擔待不起的。”
“不過少爺向來不重虛名,只重實利。我想你也清楚。”許白瞭解呂益做事的考量,向來都是取實地而非取外勢。
他從各種小廝的說辭,羅叔和李執的口中,瞭解到當年呂益將他買進府的緣由,竟是爲了掩人耳目,當作一個孌童,以落實自己的斷袖之名。從這一點便能看出呂益做事,向來只重實利而不重虛名。甚至爲了實利而犧牲了名聲,也在所不惜。
若聯合北邊,有利可圖的話,恐怕呂益不會在乎揹負什麼叛國不判國,引狼不引狼的惡名。
“話雖如此……”孟桂山道:“天下之事,在於民心所向,大勢所趨。逆天而爲,恐難成功。人心向背,恐難相守。即使是從這一點考慮的話,少爺也應當明白利益得失。老朽雖不才,勸也勸過了。”
許白沒有孟桂山的這番感懷,可能是年紀尚幼,也可能是承蒙呂益教誨的緣故。他聖賢書讀得少,家國大義、君臣父子之類的說辭,他也看得淡。反正呂益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那麼呂益與楊正卿商量的,可是此事?”許白覺得除了呂益之外,各種各樣線索所指向的,便是楊正卿了。說到楊正卿,他不免想到了那個烤羊的夜晚,楊正卿似乎有意無意總是盯着他看,上下打量着他,彷彿有話要說,又似乎曾經見過他一樣,“楊正卿認識錕金、張玉和齊昊嗎?”
聽到“錕金”的時候,孟桂山的臉色還不以爲然,但當聽到“張玉”和“齊昊”的名字的時候,孟桂山便有些驚詫了。他記得他和許白的交談之中,並未出現後兩者的名字,難道是錕金告訴許白的,或者是呂益告訴許白的?
“小少爺啊……老夫斗膽問一句,你可知你說的那三個人都是誰?你又如何能認識他們的?”孟桂山猶疑着,沒敢回答他的問話,“你與錕金……又是何關係?”
他原以爲錕金也跟他一樣,初來呂家別府的時候,錯把許白當成了某些小倌館的孌/童,所以纔有了被呂益情殺的這一幕。但方纔聽許白的口氣,倒不像是與錕金初次相識……彷彿是……已經認識了很久的樣子。
“我被少爺收養之前,是被錕金和張玉收養的。”許白不打算瞞着他,他不像想呂益一樣將所有知道的事情埋藏於心底。
“啊?”孟桂山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你說什麼?”
“錕金和張玉將我帶着四處奔波了兩年之後,張玉偷着我離開了錕金,然後將我賣給了牙儈。少爺是從牙儈那裡買了我。”許白嘆了氣,這段記憶他本不願提起,提起之時,便對錕金之死更爲內疚了。但現在若錕金與楊正卿相識,楊正卿又與呂益頻頻接觸,而呂益曾說過不是無緣無故殺錕金的。全部的事情便彷彿串了起來一般。
“那……那麼少爺可知道這些?”孟桂山的表情既是慌張,又是驚恐。
是啊……呂益知道嗎?
如果呂益早就知道的話……